（小近夜）
晚间，我在寒冷的冬夜里散步。
晚饭过后，父亲沉浸在报纸里的国际新闻当中，母亲和希望开开心心地进了浴室，顿时感到空闲，内心有一丝的悸动，所以我便偷偷溜出来了。
其实也不用偷偷溜出来，只要会意一下父亲就好了。
但总觉得就是想这么做。
大概是自豪感在作祟吧。我果然还是没长大。
和小柠檬成为好朋友，并逐渐敞开她的心扉，这件事情对于我而言，比中了彩票还要值得兴奋。
得意忘形，是不是可以形容现在的我呢？
不过那好像是贬义词吧。
嘛，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啦。
踢着小石子，清脆的声音在前方滚动，住宅区这边夜晚的宁静颇有几分滋味，比起商店街那边的热闹，我还是比较喜欢这种气氛吧。
一边想象着海水拍打暗礁的声音，一边专注眼前的景色，真是其乐融融，那阵阴冷的风和明天会因不交作文而被班主任唠叨的烦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穿过幽静的小巷子，如果这附近治安不是那么好的话，还能体会一下遇到不良少年的那份刺激感，或者我要是再胆小一点的话，就可以想象鬼怪从转角冒出来的样子了。
但做不到这些的我，只好贫乏着想象力，继续往前走。
不过怎么说，心情还是极好的。
不知道小柠檬现在怎么样了？
会不会因为被我邀请而乐开了花，满心期待着平安夜的到来呢？
想到这里，我不禁偷笑起来，我承认现在的自己确实很滑稽。
这也是那份青涩在作祟吧。
不成熟的小鬼头就会因为这么点小小的事情而乱了平日的沉稳。
但是，这份悸动还真是藏不住呢。
我一直在扮演着一个可靠的哥哥形象，总想着做些什么来让别人觉得自己值得依靠，所以当收获到这份回报的时候，才会这样子吧。
那份回报就是源于这份心情，仅此就足够了。
走着走着，已经到了另外一条居民区，那里也是静谧无声，笔直延伸的黑色通道上只有两个人影站在一所普通民房前。
“唉，那不是小柠檬么？”
那头利落的栗色中长发很快吸引住我的视线，接着是那个渐渐走远的人影，可我并没有看清那是谁。
正当我想出声打招呼的时候，小柠檬已经走进民房内，看来那里就是她的家啊，或许导致她心情不佳的原因是家庭关系。
有可能父母吵架了吧？所以才会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
或者是与父母意见不合，这个年纪最喜欢的就是执拗与叛逆才对吧。
不过怎么想都有些不搭边的地方。
因为那副表情，是货真价实的悲伤。
出于好奇，我并没有就此离开，只是站在偏远的地方侧目望着那座普通的民房，直到小柠檬进去有好几分钟了，仍不见民房亮起灯光。
莫非是直接睡着了么？但这个点未免也太早了吧。
对于初中生乃至小学生而言，这个点仍是奋笔疾书，或是畅快玩耍的时间才对。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股刺鼻的味道窜进鼻子里，几乎想要占据全身般四处窜动，同时又是一股让人感到着迷的味道，甚至想要再贪婪的多吸一会。
“这个，是汽油的味道？”
我有些茫然，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会有浓度这么高的汽油味？
我开始移动步子，渐渐接近小柠檬的家，离那栋民房越近，那股汽油味就越浓重，最后到了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
“不妙，这样下去会引起中毒的吧！”
小柠檬那家伙，在家里做了什么啊？
我捂着口鼻，半睁眼看着那栋民房，古老的建筑色上披上一层棕色的生锈外装，门栏被风吹得摇晃，门扉也是晃动着。
“小……”
真当我想要大声呼喊小柠檬的时候。
一阵火光瞬间照亮整栋建筑物，浓烟冲破玻璃，发出了啪的巨大响声。反射着明月光线的玻璃碎片在半空中飘转一会儿后，落在了我的眼前。
周围的温度迅速上升，美好的想象和得意洋洋的心情全都被这阵浓烟冲飞，居民区的那份安静被无情地打破，火光照亮了黑夜的黑。
如同望着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的目光在那一刻被火光所吸引。
突如其来的大火将整座民房团团围住，唯有出口地方还尚有出路。
但，我以为自己是在作梦，应该说我渴望这是一场梦。
脑袋变得空荡荡，所有的想法被大火所烧灭，全身流窜过一阵电流，麻痹了我的神经，麻痹了我的手脚。只是像个断了线的人偶一般，僵在原处。
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柠檬刚才就是走进去了？
不会是看走眼了吧？
怎么可能？
我是不是太过得意忘形而产生幻觉了？
但周围那股高温硬是把我拽回了现实。
我的脸瞬间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感到火辣辣的疼。
四肢乏力地瘫坐在干巴巴的路面。
自豪。
沉稳。
成熟。
救赎。
哥哥形象。
那一瞬间，所有的东西都被破灭，唯有大火熊熊燃烧这一事实在脑海以及视野里盘旋着。
“骗人的吧！”
过了一会，我才撕心裂肺般的大喊出声。
大火惊动了周围的住民，静谧的夜陷入一阵慌张，吵吵闹闹的声音里都在表达着对大火的难以置信。
亮着红灯的消防车发出警鸣声从远方驶来。
而这些，都不是我所关心的。
我原以为，那是一个初中生不该有的悲伤表情。
我原以为，光靠热情主动的话，一定能够打破那名少女的心墙。
我原以为，和那名少女成为朋友的话，就能够体会她的心情了。
可是我错了，那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悲伤。
而是深到地狱的绝望。
以及无法抓得住的脆弱的生命线。
或许和她亲密相处的行为更加刺激了她的心情吧？
不过这又如何，眼下这些，都只是空想，即使在脑海里能够冷静的这么思考。
身体和意识也不会跟上敏捷的思考，光是看着眼前这幅场景，感受这股温度，就足以让我眼前一黑，心脏被牢牢抓住般疼痛。
“喂，小朋友，你要干嘛？”
旁边一个大叔注意到了我的异样，想要跑过来阻止我，却被喷涌而出的火焰吓得站不起来。
我缓缓走向那个唯一的出口，如同徒步踏进这条火龙的嘴里。
步伐由慢而快，几乎用尽全力冲了进去。
“小柠檬！”
喉咙感到一股炽热，以及撕裂般的疼痛， 我费尽所有的力气大叫呼唤小柠檬，但没有得到回应。
从进去的第一个房间开始，我着急的搜寻那名少女的身影。
凶猛的火焰喷发的一瞬间，我的后背被点燃了，那种让人痛到想大叫的灼伤让我失去了冷静，我找到一块尚未染上汽油的白墙，试图利用背部与墙壁的碰撞使燃烧的火焰消失。
接着找到一个类似于厨房的地点，冲进密无缝隙的火网中，找到了水龙头，一口气扭转九十度，让水流涌出来，拿起盆子装上水，向四周撒去，但效果微不足道。
还能够做些什么，只是身为愚昧的小屁孩的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
拯救，成熟，自豪。
别开玩笑了，那种东西，已经在火焰绽放的时候就已经被烧得一干二净。
驱使着我行动的理由是什么，以至于能够忘记生命的贵重。
那并不是出自于正义感。
只是胸口处很痛，是对小柠檬的忏悔，对小柠檬的执着。
像疯狗一样四处爬窜，目光饥渴地搜寻着，在大火的熊熊灼烤下，眼眶溢出了几滴泪水，周围的视线变得扭曲。
尽管如此我还是打开一扇扇门，确认眼前的情况。
找到浴室的时候，我把所有的水源打开，让水流从浴室流向屋内各处，接着再继续寻找小柠檬的身影。
拜托了，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都是我的错，是我多管闲事让你陷入这般绝境。
我太天真了，太得意忘形了。
认为自己无所不能，那简直是小孩子愚蠢的幻想。
我真是个丑陋不堪的人啊。
每打开一扇门，内心就多一份不安，全身的血肉仿佛搅成一团，仿佛有一双手狠狠掐住了血管般，喉咙变得干渴，几乎无法挤出声音来。
耳边听到了消防人员闯进室内的声音，为了逃离他们，我加快了步伐。被火焰灼伤了右手臂，体内有大量的汗水流出，我也没有停下来。
踩着冒火的地板的滋味不是一般的难受，就像是无法被允许伫立在地面上般，只能一跳一跳地前进。
呲呲呲。
挂在墙上的某个相框脱落而下，以厘米之差的程度在我眼前摔碎，四散的玻璃有些陷进我腿部的肉里，有些则是被大火所吞没。
书架之类的柜子纷纷倒塌，每一声巨响都在撼动我的内心。
“喂，我说你，赶紧回来，不要再深入了！”
带着面具，身穿橘黄色消防服，拿着水管和消防器的消防人员正直直朝我走来。
于是我又加快了步伐，哪怕是危险的火焰区域，我也猛地冲进去，然后踩着已经有部分烂掉了的梯子爬上二楼。
在一连串的房门当中，我看到了最深处……
倒在火海下的纤细的身体，一脸安然地躺在地板上的小柠檬。
周围的火焰一步步逼近她。
“小柠檬！”
我再一次发出撕裂般的喊声，喉咙因此更加疼痛，不停地咳嗽的同时，我渐渐靠近小柠檬，只是身体越来越虚弱，意识变得朦胧，眼前的景象无法准确的对焦。
“不要、在这里、倒下、小柠檬她，就在眼前……”
拖着疲惫的身体，我竭力接近小柠檬的位置，可却被几双厚重的手按倒在地。
“小朋友，给我适可而止！”
“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啊！”
“你们几个，快带他离开这里，那个小女孩我去拯救。”
“不要，放开我……”
成年的大人们擅自进行了分工，把我当成了碍事的包袱，想要把我丢出这片火海之外，让我的手距离小柠檬越来越远。而我，连发出抵抗的声音都已经脆弱不堪。
天花板上有块木材碎裂开来，露出一个大大的口子。染红的明月带着怜悯看着狼狈不堪的我。
“喂，你是谁？”
“别乱来！”
就在我放弃抵抗时，一个黑色的人影从我身边穿过，快步到达小柠檬的位置。然后，天花板的一部分塌了下来，阻挡了眼前的视线，把那个黑色的人影和小柠檬与我们隔绝开来。接着，我被一块木材击中了脑袋，意识终于陷入黑暗之中，最后听见的声音是消防叔叔的喊叫声，而脑海里想着的祈祷着的，是小柠檬的平安无事。
‘拜托了你了，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请你务必救救她。’
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处，我就像进入睡眠状态的婴儿般，失去了所有的抵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