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考结束之后，近夜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出课室。
下午还要考数学，好在近夜唯有这科勉强擦边过线，也就是说从打铃那一刻开始，近夜已经从麻烦的补考当中解放了。
“真是辛苦了。”
捧着一叠试卷从补考室走出来的川上千老师，追上了近夜的步伐，露出坏坏一笑，完全看不出一点安慰的意思。
“老师您也辛苦了呢，毕竟年赴三十依旧单身的女性也很厉害了哦。好痛！”
阶级社会真是过分，不论是外面的世界还是教室里，唯独这一点极具人性。
下级只能任凭领导说了算，一旦抱怨‘工作真辛苦’‘这个项目太麻烦了不是很想做。’‘啊，还要加班啊，适可而止吧！’的话，就会被领导盯上，甚至会收到温柔亲切的话语：
——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了。
赤裸裸的黑暗不仅在工作上表现出来，就是在学校场所的师生关系也是如此。
“我说你啊，女性的年龄是禁忌，婚姻是雷区，一口气踩两个，你也是蛮厉害的。不过，不长好记性的话，迟早会被朝日同学甩掉的，做好心理准备吧。”
“为什么非得是以一定会被甩为前提啊！”
当然，川上不容许半点质疑，她以散发着寒光的眼神给近夜施加打压。
如此一来，就算有再多想抱怨的东西，近夜也只能随着口水咽回去。
身着朴素，不爱（会）打扮，适中的身材，一头男子气爆表的清爽黑发，总是抱起双手唠唠叨叨的教训起来。川上不喜欢用卖萌的方式来博取同事的好感，也没有得到学生们强烈地关注，教育者的权威也淡然全无，她究竟是怎么当上老师的呢？
近夜不禁感到怀疑。
“话说回来，为什么川上会当老师这种又苦又累活受罪的职业啊？”
随着微风吹动帘子，干净利落的短发也在风中略显活力。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川上的手咯噔一声，试卷差点散落下来，而本人的脸则是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跟，跟你没有关系吧？”
哇，这家伙居然害羞了！
“莫非是男朋友之类的问题？”
“樱井，有些事情可以讲，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了也该藏着，禁忌的话是不能脱口而出，否则会死得很那看，这是前辈给你的教训！”
“抱歉，我说笑的。”
川上的态度已经露骨地表明，若近夜再多嘴，她就会送近夜去医院躺一会。
从那张红晕转为铁青的脸，以及额头上冒起的青筋来看，川上说不定说到做到……
直到教职员办公室前，近夜和川上都是一起走，偶尔陪这个落单的老师聊聊天似乎也不错，虽然大部分是近夜吃亏就对了。
“不过，说起来你的变化还真是大呢。”
“关于这点，我还是有自觉的。”
直到去年九月份还是个个性孤僻，形影单只的‘透明’高中生，如今已经蜕变为人皆谈及的话题人物。而川上，也都把这些看在眼里。
“我其实一直很头疼呢，像你这样的学生该怎么辅导之类的。”
“是嘛？”
“总觉得你一直可以和别人保持距离，我就想着要不要放着你不管就好。”
“原来我被那么仔细地关注过啊。”
那么‘透明’高中生的说法也就从未有过咯。
“现在倒是变得开朗多了，啊哈哈哈！”
川上莫名地发出大叔似的大笑，由于近夜腾出手帮她抱试卷，她也就空出手来，毫不在意力度的对近夜的肩膀拍了几下。
“年轻人心境变化挺快的嘛，真令人怀念呢~”
川上带着充满慈爱的目光注视着操场，近夜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雨后初晴的操场还留有不少积水，本以为应该没有学生或者老师会逗留在操场，然而通过被透明的玻璃，近夜看见某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操场中央，挺拔了身姿，双手紧握着棒状物，没有一丝动摇，朝着无人的空气猛烈挥击。
虽然近夜是站在远处观望，但那股冲击感仿佛直击近夜的心灵，强而有力的震撼感跨越了时空的维度，狠狠地击中近夜的内心，其气势之锐利，让近夜瞠目结舌。
“那个是田中么？”
“是啊，很吃惊吧，不知为何，从修学旅行回来之后，那家伙的干劲特别大，兴许发生了什么事情吧？就像那天晚上突然发火一样。”
川上的目光流露出了忧郁。
修学旅行第二天晚上，因为雨宫化作田中兄长，田中头一次在近夜面前展露剑拔弩张的气焰，结果伤害到了川上。
“曾经在课堂上捣蛋，人又单纯的家伙也开始努力了嘛，这好像在那个时代都会有的事情。”
“川上那时候也碰到过这样的学生么？”
“啊，不如说这样的学生到处都是，只是缺乏了某种激发内心真实想法的契机罢了，对田中来说，或许那场契机已经降临了。”
川上双手撑在胸前，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跟近夜说道。
“而且，那家伙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居然说要报棒球专系的大学，且不说竞争有多激烈，光是文化成绩就足以让人头疼呢。”
“真让人意外……”
田中的文化成绩撑死也只能维持在班级倒数前十的位置，到底是给自己打气呢，还是说真心的，近夜不得而知。
“那么，看了那个后你会怎么想呢？”
川上指的是田中努力奋斗的模样。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砰。
“痛。”
川上举起拳头，毫不客气地对着近夜的头敲了一下。
“笨蛋，我没让你在意那么表面的东西，虽然学习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为了什么而努力这一回事。樱井，看事情不要那么肤浅才是，你应该不只是这种程度的男人”
“你是指什么？”
“欸，虽然你没有提过，但你家里的情况我还是清楚的。”
咯噔一声，近夜觉得内心某块柔软的地方被触碰了。
“为你妹妹的事情，你一定很辛苦了吧，正是品尝了那份辛苦，有了那份觉悟，你才会比别人走前一步，就算成绩不行也好，你也一定在为着什么东西而努力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么多？”
眼前这个人仿佛已经不是川上千，而是某个可以知晓一切的圣人，此刻的她正用睿智的眼神，看透近夜的本质。
“嘛，算是我的个人兴趣吧。”
“个人兴趣是调查别人的隐私么？”
“抱歉，你生气了啊？”
川上的表情变得不安，过于深入挖掘别人的隐私并不是什么好事，这只会给对方造成伤害，但对近夜来说，那已经无所谓了，所以也并没有生气这一回事，只是好奇川上的动机是什么。仔细想想，他还是头一次对这位老师如此感兴趣，或许是平时没有什么机会能够深入了解。
“因为放不下班上每个阴暗的家伙，所以才会那么做，伊藤也是，最近也变了很多，以前总是一副不良学生的模样，实际上不也是个不错的家伙么。”
大概是看穿了近夜心底的疑问，川上老老实实作了解释。
“川上，我有时候会这么想呢。”
“什么？”
“你还真是个不可思议的老师，一般来说，会有哪个老师做到这种程度么？”
无论是对学生的关心，还是表现出一副强势的姿态，或者总摆出嫌麻烦的态度，她都已经超出一般老师的范畴。
“这是过去和某个人的约定。”
约定……
又是约定啊，约定总是能够推动某人的行动力。这一点，近夜已经深刻体会到了。
“你的男朋友？”
砰。
“好痛，这次更痛了！”
腹部直击川上的蓄力一击，仿佛连空气都被拳头摩擦出热量来，一叠叠试卷就这么在走廊散开来。
“樱井，我说过的吧，有些事情不该问。”
“好过分，明明自己也会调查别人的隐私。”
“哼，那我可不管。”
在近夜还捂着腹部哀嚎的时候，川上已经收拾好散落的试卷，清点了一下分数后，朝着右边的走廊走去。
“多谢你的陪伴，和愚蠢的学生聊天真是太尽兴了。”
川上背对着近夜挥了挥手后，露出了爽朗的笑容，然后，脚步声逐渐远去，她的身影也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小，直至走进教职员办公室。
近夜抚摸着腹部受击的部分，站起身来，再次把视线投向操场上那个挥击着强大意志的渺小身影。
真是难以置信，明明只是个爱犯中二的逗比，与笨蛋二字密不可分的家伙，直到修学旅行的那一会，才让近夜见识到了不可思议的一面。这就是所谓人不可貌相么？
“真是恼火啊，区区田中。”
内心某块部分被擦热，按耐不住的兴奋和急躁让近夜充满了热血。体内某块领域仿佛被激活般，那个少年的身影挥之不去。
他拍了拍脸颊，回过神来，抖擞精神之后。
“那么，我也要努力去调查了。”
流露出决心的声音在无人的走廊里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