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泪水止不住地掉下来，沉睡在内心深处的情绪在汐的话语冲击下逐渐苏醒，犹如洪水一般涌出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憋了一个多月的泪水，麻木了一个多月的心情，就在这一瞬间溃堤而出，几乎要撕破喉咙般绝望的恸哭，红肿的双眼满是泪水，近夜蹲坐在床边，发泄所有的情绪。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偏偏是希望，为什么那个快死的人不是我啊！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还没有去体会，她还没有见过世界的美丽之处，还没有亲自走在大街上，没有和朋友一起上街购物，没有修学旅行过。
她的生命明明什么都还没有留下，真的只能怎么结束了么？太不可理喻了，如果这就是人生的话，未免太残忍了！
麻木的心在哭喊声中逐渐唤醒，意识到的时候早已伤得支离破碎。
哭累了，喊哑了，近夜走进洗漱台洗了把脸，然后再次看着镜中狼狈不堪的自己。
凌乱的头发，布满血丝的眼睛，憔悴的脸庞，瘦弱的身子，仿佛镜中的人不是近夜。
清洗完毕后，近夜又洗了个澡，将这么多天以来积累的疲劳和苦痛洗去，用热水冲刷瘦弱的身子，闭上眼睛感受水流的冲击，试图让脑子冷静下来。
洗完澡后，近夜换上一身衣服，打算外出一趟，但要去哪里，根本没有目的，只是单纯地散心。
皎洁的明月投下银色的光线，在布满积水的地上映出近夜的倒影，寂静的小巷子里只有近夜的脚步声回荡，连虫鸣也在不知不觉中停止，只要是近夜所经之处，仿佛都被施以沉默，小巷的中心犹如一双巨大的眼睛，注视着近夜内心的苦痛。
好久没有走出家门了，光是活动身体就觉得酸痛，迈出脚莫名的别扭，双眼光是看到橘黄色的路灯就忍不住眯起来，连呼吸的空气都不太顺畅。
每当有路人经过时，近夜就畏惧地缩起肩膀，像个做贼心虚的人一样遮遮掩掩地躲过去。
这段时间来，近夜只见过小白和汐，所以，当看到除此之外的人时，近夜觉得莫名的恐惧，好像和他们处于不同的世界，光是和他们对上视线，就害怕被看出破绽来，如果要和陌生人人对话，恐怕都无法顺利形成语句，肯定会被对方当作奇怪的人。
人还真是善变，暑假的时候明明还敢在公众场合对汐说出羞耻的话，现在连正常的交流也做不到，就和那个时候一样。
三年前，希望的双脚无法动弹时，近夜也是这样子畏畏缩缩，尽量不与人接触，每天只和希望说话。
那一天，近夜和希望的时间都停止了，然而是近夜的时间率先流动，希望的时间从那天开始就没有再次转动过，如今，却要走到尽头了。
或许，这就是对近夜的惩罚吧，抛弃妹妹独自前进这种事情，真是过分至极，想必希望会很寂寞吧，就算是死去也……
一瞬间，近夜产生了危险的念头，那个念头作为最后的意见保留着。
他继续漫无目的地乱走，连同陌生的街道也走过，碰到街边的小混混时，又胆怯地缩起身子来，忍受小混混的恶骂后逃走。
月光依旧落在近夜身上，仿佛让全世界都在看着近夜的洋相，一举一动，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近夜讨厌受到关注，讨厌热闹的地方，他只想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和希望一起聊聊天。
这是他过去的想法，现在又如何呢，他甚至害怕见到希望。
近夜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海边的沙滩，记得去年寒假时和大家一起来过，虽然近夜不敢下水，但还是过得很愉快，虽然那次出了点状况。
说起来，希望曾经向近夜撒娇，说等她身体恢复后要带她来沙滩捡贝壳先生，还想去游乐园玩耍，还有兄妹两人的约会，这些都没有实现，以后也不会实现。
近夜失约了，想要完成的事情一件都没有。
果然，约定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被打破的么？
凝望着深黑的海洋，那是近夜无比恐惧的大海，他对游泳没辙，所以来海边沙滩的时候也只敢在沙滩玩耍。
如果、如果说，就这么朝前面走过去的话，让最恐惧的大海吞噬近夜的肉体，以此平抚神明的心，让近夜的报应来换取希望的生命……
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海水冲刷过沙滩，将近夜走过的脚印冲淡，留下几个精致的贝壳，海风拂过近夜的脸颊，吹乱了他的头发，许久未剪的头发看来也长长了不少。
“小鬼。”
“……”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呼唤近夜，听上去是很成熟稳重的女声，不用说，近夜也猜到是谁了，即使猜到是谁，他还是忍不住缩起肩膀，转过身后往后退了几步，。
漂亮的青色卷发在月光的渲染下闪闪发亮，那双碧绿的眼睛严肃地盯着近夜，双手傲慢地交叉放在胸前，华丽的公主裙使她看上去更像个贵族公主，不过这番形象被她成熟稳重的外表所打破。
“你看起来心情很糟呢。”
“你早就知道了吧。”
“什么。”
前食梦者悠别过视线，看向海面，但她心里也应该清楚近夜想问的是什么。
“前食梦者的你，拥有看穿别人死线的能力，希望的死期你应该早就看到了吧？”
“没错，所以说，一直瞒着没说，真的对不起。”
悠带着诚恳的态度道歉了，但是没有任何作用，近夜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什么都不怨，只怨近夜无能为力。
“具体的日期是圣诞节前一晚，也就是平安夜。”
哈，哈哈哈……
这还真是爱开玩笑呢，那一天明明是希望的生日……
深黑的海边一望无际，宛如一张黑色的巨网将大海吞噬，而近夜也会逐渐被吞没。
悠只是过来道歉的么？近夜不清楚，但此刻他没功夫理会悠。
近夜望着那片汪洋，迈开的脚陷入沙子里，形成一个个脚印，一个、两个、三个……
“樱井近夜！这就是你的选择么！”
严厉的训斥让近夜悬在半空的脚停止行动，但近夜没有回头，他在等着悠继续说下去。
“生死无从违抗，自古以来就是这个道理，琴吹葵也好，樱井希望也罢，如果命运的车轮已经转到头了，那也只能这样子。”
“没有任何办法？”
近夜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但悠没有给予答复。
“如果你毅然选择沉入大海来洗清你所谓的‘罪’，那么就真的毫无办法了。”
“横竖都一样。”
“我只是不希望你跟我一样……”
悠以略带悲伤的语气说道，她已经放下她的公主架势。
“说起来，我跟你并不算熟悉，我和小白也只不过是普通的朋友，说到底我没有任何理由来这里，也没必要陪一个失魂落魄的废人讲道理，但是啊……”
悠也同样踩着沙滩走过来接近近夜，然后抓住近夜的手腕，强硬把他拉扯回来，碧绿的双眸透露着坚定，稳重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而出。
“你的妹妹需要你，不是么？”
“事到如今，我有什么脸去见她……”
不是自我厌恶，近夜心里很清楚，大概希望也很清楚，无法相见的理由。
“见面只会徒增悲伤，如果见到希望的我，我一定会绝望透的，希望也会受伤！”
因为不敢面对，没有本事可以面对，要近夜去直视浑浊的黑暗还是太困难了，要近夜和命不久矣的希望欢声笑语的聊天，那才是最大的折磨。
“那是错误的想法，给我醒过来笨蛋！”
啪！
脸颊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脑袋也在那个时候清醒了一点，意识到的时候，悠正按着自己刚才挥出去的手掌。
“小鬼，给我听好了，我已经后悔过一次了，所以我不想让你也后悔。”
“你说的是小葵妹妹的事情么？”
“唔……”
看来被近夜直戳弱点，悠的脸瞬间变得僵硬，紧咬着的嘴唇几乎要渗出血来。
“你既然知道的话，知道的话，就应该醒醒才对吧？”
“该醒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
或许是被刚才悠的巴掌点燃了激动的情绪，近夜说话的时候开始带着火气。
“就算我醒过来又能怎样，睁开就是看着妹妹闭上眼，是这样子么？”
不可理喻的人生，残酷无比的现实，美好希翼的幻想。
或许这就是人一生的三大挑战，而希望偏同时面对这三颗沉重的巨石，身子柔弱的她不可能撑得住，胆小懦弱的近夜也无法扛得起。
“回忆，如果没有留下实物的话，不是还有回忆么？”
“那种东西……”
真的存在过，和希望愉快玩耍的时光，希望的模样渐渐浮现在近夜脑海。
“你不想知道现在她在做什么吗？你不想知道她的愿望是什么吗？你不想再次抱抱她么？”
想，想，非常想！
此时此刻，近夜也很想知道希望的情况，但他又没法做到去探望他，只能自我颓废，自我妄想，然后来到这里，有了寻死的念头。
“小鬼……樱井近夜，时间已经不多了，留给你的只是零星一点，或许这将会成为你一生中最宝贵的回忆，不要浪费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自己考虑看看吧。”
悠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不再阻止脚底已经深入海水的近夜，而是朝着离开的方向走，夜色很快淹没了她的身影。
冷清的海边只剩下近夜一人，海水冲刷沙滩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冰冷的风吹过被赏巴掌的脸颊时，疼痛又多了几分，但近夜开始陷入思考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