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润区西北-
狼烟堡·凯菲尔德家族属地
黄昏时分,狼烟堡又下雨了。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场雨,大部分外地人都无法忍受这种潮湿闷热的气候,他们往往按照当地人的建议通过吃红椒和蒜祛湿,但最令人心烦的还是时雨随即带来的那满街泥泞。
远远的街市上,可以透过雨雾看见些凯菲尔德家的褐衣卫士的朦胧身影在四处穿梭,沉暗的日光在逐渐消失,可雨夜里却不能在街上点起火把,这时大部分男人都会选择到绿荫酒馆点一杯浸润区特产的烈性香芷酒,谈谈附近的趣事,聊以打发漫长炎热的夜晚。
空气中净是香芷的馥郁香气,混合着煤油的古怪味道,让人说话不禁要打喷嚏。酒馆里的光线并不昏暗,但壁纸和木桌的颜色较暗,这里显得有些压抑,陈旧的地板被各色来往的酒客踏出一个个泥脚印,每到雨天,这都让酒保拉契十分头疼。
由于水汽的原因,这里的雨天总让人感觉皮肤沾黏、全身湿漉漉的,虽然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但喝酒的男人们中很少有高声喧哗惹人烦者——大部分人都只想安安静静地喝闷酒。
“你们知道吗?怀特·凯菲尔德和他的兄弟们这次比武大会连邀请都没收到。”一个大大咧咧的汉子这样对吧台的拉契说。
“邀请上月来的,我有个远亲,就是我常说的那个,在温底斯当差的那个,他都收到了啊!”他说着灌进了一杯香芷酒,那语气就好像是他被邀请了一样。
“闭嘴吧马逊,”拉契看了看待在阴暗角落的几个穿着整洁的不明人物露出些不满神情,很果断地打断了马逊的炫耀,“再说比武的事怀特要加我的税了。”
树荫酒馆剥落的墙壁在暮雨中回归静默。
“吱——”破烂的木门被推开了,随着那声恼人的噪音望去,闯进来的是一个身着咖啡色雨衣的男子,他神经质地四处望望,几乎所有人都只是看了他一眼,确认了他的存在后,又转背投身于自己的酒杯中。
“你知道吗?拉契。”马逊没有就此打住话匣子,对酒保嚷嚷到,“今天劳伦斯带人出去巡逻找到一个疯子。”
“哦?”拉契似乎也不感兴趣,敷衍到,那个闯进来的男子一把扑到吧台来,惹得旁边一个赤膊的大汉很不爽。
似乎不是本地人,拉契默不作声地观察着。
“劳驾,一杯姜汁。”
“喏。”拉契给了他一杯红糖姜汁,“要酒吗?”
“不用了,谢谢。”
说完,男人将姜汁一股脑喝下一大半,却完全没有觉得辣口的样子。
“哟。”酒保发出一声感叹。
“拉契你在听吗?”马逊继续说道,“那疯子好像是从沃伦领地来的,身上还有个宝贝。”
听到宝贝,男人观察到拉契竖起来耳朵。
一个卡泰尔!一个在郊外流浪的疯子身上发现了一个卡泰尔!”马逊很夸张地用他生着老茧的手比出一个圆盘。
“是吗?那还是真有钱。”拉契开始转身清洗背后用过的酒杯。
“发现他时,他就睡在浸润带里,躺在一淌沼泽旁边,水都要漫过他脑袋了——一个当兵的把他叫醒,他就一个劲地大喊国王万岁!”
“是吗?那还真是个好疯子,该赐他为册封骑士。”拉契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聊。
“劳伦斯还以为他是个狼烟堡地牢里逃出来的囚犯,就二话不说抓回来了,结果发现那地牢里的犯人一个不少,原来是抓错人了。我看这个疯子准是饿疯的,一个当兵的打了他,他才没吭声了,结果又吐了出来,肚子里全是草……”
“你他妈有完没完!”
旁边被刚来的男人弄得不爽的大汉再也无法忍耐马逊的喋喋不休,大吼着站了起来。
“关你什么事!”马逊也不是吃素的,他也一拍那黢黑的酒桌,站起来捋袖子。
“老子打死你!”大汉二话不说,用脚踢开身边的板凳,直接一手抓住马逊的衣领,一手要揍;而马逊也毫不示弱地掐住他的喉咙,两人立刻就要厮打成一片。
这酒馆时常发生的序曲搅动起满座的气氛,本来无精打采的众人也突然振奋起来,看着两人的斗殴,连角落里的几个不吭声的神秘过客也不禁侧目看来。
“等等。”喝着姜汁的男子制止住大汉。
“你他妈又是老几?”他气急败坏地腾出一只手要来抓住男子。
“肃反委员会。”男子冷静地回答,一只手从咖啡色雨衣中摸出一个金属牌子,“我有权利杀掉任何违抗国王敕令者。”
“哼!”大汉把抓住马逊的手放开了,“卡拉索人?”
“不对,”男子神秘地笑了,“地下人。”
大汉知道男自强口中的地下人是什么意思,那是一群不分等级和种族、无名无姓、奉献一生为卡拉索瓦兰瑞和国王效命、也终不见天日的忠诚鹰犬,他们为了达成目的连自己的生命都能轻易舍去,更不用说别人的生命。
“切。”大汉极其不情愿地拍了两枚铜币在酒桌上扬长而去,把那扇木门摔得雷响。
男子收起了金属牌,环视四周,所有在座的酒客都立刻移开了视线,不再想和臭名昭著的肃反会有所交集,那伙陌生人也躲开了男子的目光,藏入黑暗中。
“国王陛下的使节远道而来光临鄙馆有何贵干?”拉契看都不看男子一眼,摆弄着手边的各种酒料。
“我不是使节,是密臣。”男子盯着拉契的眼睛纠正道。
都一样,拉契嗤之以鼻。
“你刚才说的疯子好像很有趣,再说说看?”男子趴在桌子上,转脸对着正在喝下香芷酒的马逊说道,他吓得从杯中洒出不少金黄的酒液。
“啊……那个疯子呀……”他支支吾吾地回答,“他被当做间谍了,但是罪名坐不牢,劳伦斯就把他关在一个废弃猪圈里……”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男子又盯着马逊的眼睛。
“是劳伦斯让我找个猪圈来关押他的……”马逊有些慌乱。
“劳伦斯是谁?”
“劳伦斯·亚当,他是这里的怀特·凯菲尔德的表弟,狼烟堡的卫队长。”
“原来如此……”他目光移向蜘蛛网丛生的天花板,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带我去找那个疯子。”他对马逊说。
“国王的密臣大人不远万里到我们这种穷乡僻壤找一个疯子?真是稀奇事。”刚为其他客人递去一大盅啤酒的拉契回来,奚落了男子一句。
“您应该知道,我们做事有规矩。”男子从怀中摸出一块金币,“这一塔纳,算是给败了您生意的赔偿。”
“算了算了。”拉契苦笑道,从柜台里找出几枚银币,找给他。
而男子没有接,转身对马逊说话。
“带我去找那个疯子,你也能拿到一塔纳。”
“真的吗?”马逊吞吞口水,转身向酒馆门口走去,“那……”
“找您钱。”拉契语气生硬。
“您应该斤斤计较的地方不在这里吧,”男子将头附到拉契耳边,压低了声音,“那伙人可能是逃犯。”
“有什么根据吗?”拉契知道他说的就是角落里坐着的一群陌生人。
“在浸润区不带伞,衣服干燥,一个字都没有吐,脚上没泥。”男子的声音说话声更小,“乘坐的马车,被围追堵截受迫来狼烟堡,不敢开口暴露口音,刚换了身衣服。”
“更重要的是不敢和我对视。”
“我也不敢。”拉契笑道。
“走吧。”
绿荫酒馆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而雨还没有停,空气却骤然变得阴冷。马逊本想点一束火把照明,奈何雨里火始终打不然,最后男子很不耐烦地用指甲在淤泥中划过,在手上画出一个简单的咒文,一朵亮丽的火焰在那里冒出。
“哇”马修发出感叹,他大概一辈子都没见过几次魔术。
马逊所指的猪圈并不远,位于狼烟堡外围,男子手里的火焰将伸手不见五指的猪圈照亮了一大块,只见生满苔藓的废弃猪圈里出现了一片黑色区域,两人只有眯起眼睛看,才发现了那原来是个人睡在那里。
“就是他?”男子忍住这里的难闻气味,一脚踹开关起来的栅栏,这一脚并没有多用力,却足以让这块腐朽的栅栏瞬间崩塌,发出巨大的噪音。
声音惊醒了那个躺在地上的人,他转身惊恐地盯着面前的男子。
“别怕,我问你些问题。”
那人点点头。
“你是从哪来的?”
“我……我不知道……”那人面容只是憔悴,并不老,可声音听起来如同将死之人。
“那,你要去哪?”
“到……附近的城镇……”
“好吧。”男子无可奈何,“你知道你是谁吗?”
“不知道……”
“大人,快点吧。按怀特的规矩,狼烟堡是不能私自审问犯人的。”
男子极其失望地站起来,一旁的马逊连忙对他说道。
“我杀过一个公爵,国王还夸我杀得好。”
马逊沉默了。
“喏,你的塔纳。”男子摸出一块金币,丢向马逊,他连忙接住,“你先走吧。”
“好的,大人。”马逊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得到报酬,兴高采烈地走了,男子听他走远了,再次蹲下来问那个躺着的人,这次他熄灭了手中的火焰。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知道些什么,都说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国王万岁!哈哈哈哈哈哈!”那人突然乱叫起来。
“这还用你说。”男子站起身一脚踢在他脸上,而那一阵牙齿嘣碎的声音并没能阻止疯子的狂笑。
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刀剑撞击的声音,门口,两个褐衣的凯菲尔德卫兵闯了进来。
“你是谁?干什么的?”两人见猪圈里多了一个可疑人物,警惕地拔出了佩刀。
“别紧张,”男子把手举过头,“我是怀特的老朋友,我想见见他。”
狼烟堡领主大厅。
“卡拉索人真的蹬鼻子上脸了!”吼叫的人,是身着褐衣锁子甲、留着上唇胡的劳伦斯·亚当,正站在火炉旁痛斥瓦兰瑞的不公,“上次加爵也是,我们一个名额都没有分到,弗德里希那种阴阳怪气的野种都当伯爵了!这次也是,那么大个比武居然一张邀请贴都不给我们!”
“嚷嚷有什么用?有种你去找肯恩发难。”坐在一旁的怀特·凯菲尔德一袭宽松的白毛衣,搭着毯子,一头红发在火光映衬中十分耀眼,由于他没有蓄胡须,所以看上去比他的表弟还要年轻些。
“而且我们不是在谈领地收入吗?”
“大人,有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要见您。”一位卫士走进来禀报。
“会是谁呢?”怀特饶有兴趣。
“管他什么人,我们有点事,待会儿再见他。”劳伦斯没好气地答到。
“他说他是您的老朋友……”
“叫他来。”怀特很简短地下令,他已经不想再和这个年仅21岁、只会打架的小表弟争吵了。
“你都这么大了?”一个怀特十分耳熟的声音在走廊那边响起。
“是你!”怀特大吃一惊,立刻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他认得这个男人,虽然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他是二十年前平息浸润区叛乱时肃反委员会的负责人,当时这个年轻人仅仅十七岁,便成了地下人的新秀,由于谣传他在肃反会的编号是4,所以当时他在瓦兰瑞被称为“血腥四号”。也是他一手杀掉了反叛的选帝候尤纳·诺拜丁,毁灭了强盛的浸润区寡头诺拜丁家族,才为凯菲尔德家的崛起创造了条件。况且怀特的家父马尔福伯爵和他是故交,怀特的长兄柯威也曾和他交往甚密。
“是我,很意外吧。”四号解下雨衣,放到身边侍卫的手上。
“你怎么来这了?你不会是……”怀特忐忑不安地窥伺着他的表情。
“我还以为你会盛情款待我。”四号注意到了他的防备,苦笑着说道。
“没问题,大家都是朋友。”怀特开始指示手下,“拿些吃的和酒来,给这位先生安排个住处。”
“不用了,吃的就行。”
“你要离开吗?”怀特有些诧异,“最近都是大雨天,你有急事吗?”
“我本来是找你关押的一个疯子有事,”四号注意到劳伦斯脸色的变化,“结果你表弟手下的兵就很负责地抓住了我。”
“你要审问的话请随意。”怀特看了一眼劳伦斯,朝四号点头。
“不用了,他是真疯了。”四号接过刚递来的一块面包。
“我来见你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四号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宫中出事了。”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猜,你们这次比武没有得到邀请吧。”
怀特看到劳伦斯那架势又要开始大声怒骂,连忙接下四号的话。
“你知道些什么吗?”
“别去卡拉索瓦兰瑞。”四号眼神凝重,“千万别去。”
“可是你给我说有什么用,你该给老爷子和我哥说。”
“他们不是已经去了吗?”
“昨天上的路。现在要去追恐怕……”
“总之你们凯菲尔德家去的人越少越好。为了保险,有些我还没去查清楚的事我还不敢说。”
“可是他们一张征召令都不来!”劳伦斯嚷嚷到,“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是吗?”四号冷笑着望望他,“我倒是觉得他们想放你们一条生路。”
“到底发生了什么?”怀特不安地看向四号。
“肃反委员会解散了。”四号吃下面包的最后一角,“现在那里可不是你们贵族能待的地方。希望你父亲平安归来。”
“那你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等四号说完,怀特注意到他正要去取侍卫手上的雨衣。
“去一趟东方。”
四号笑得很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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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扬·勒不梅特尔已知的情报:
*香芷酒
浸润区潮湿多雨,适合许多喜阴植物生长,香芷就是一种。由于其酿酒、做香料等功效,在浸润区各个花茶庄皆有种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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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反委员会
本是卡拉索瓦兰瑞国王直属的一个绝密机构,但现在这个机构的存在已经不再绝密。它的成员皆有大小特务组织选拔出的“地下人”组成。它负责从监督到平叛到揭发各种政治阴谋的大小事务,加入者即为密臣,对应表面上的御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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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菲尔德家族
浸润区大家族之一,势力与沃伦家族不相上下。主要封地为温底斯,家主是年近花甲的马尔福·凯菲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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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拜丁家族
浸润区过去的大家族,实力极强,末代家主尤纳曾经的选帝候之一。但后来其浸润区叛乱中失败,诺拜丁家族遭到尽数诛杀,其主要封地巍岭城被夷为平地,从历史上彻底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