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爱着自己，但她是肃反委员会的人。
蓝恶魔很清楚蟒是怎样的人，不，应该是很清楚她的行为风格和原则。
蟒极力反对他对抗堪察韦家族，但蟒真正爱着的，不就是那个自不量力的男人巴洛·科里吗？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她始终在帮自己忙这种行为。
昨夜帕兰蒂和黛丝缇娜都来了，帕兰蒂穿着极为寒碜的破烂斗篷，看上去和管事们手下的仆人相差无几；黛丝缇娜倒还是一身华服，她是悄悄从餐厅溜过来的，她那位女仆为她施了一个比较高级的反侦查结界。
他在宰相阁里已恭候多时，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他下定最后通牒的时间，可想他们这三天是在多么绞尽脑汁地思考。
不过还好，两人都做了正确的选择，蓝恶魔让他们喝了加杏子的花酒，以示友好，但两人却始终没什么交朋友的兴趣，黛丝缇娜满心狐疑，而帕兰蒂则是近乎逼供地要知道那个兽牙信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兽牙，就是瓦林公爵私通异民族谋害王国封臣的证据。”
“蓝恶魔，我再次声明，要是你……”黛丝缇娜涨红了脸。
“打住，小姐，这是个假货。”蓝恶魔早料到黛丝缇娜的反应。
“那您给我这假东西有什么用？”帕兰蒂饶有兴趣地盯着兽牙，想听蓝恶魔作何解释。
蓝恶魔深吸了一口气。
“伪造证据的是加蒙·堪察韦。”
“哈？”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极其不信任的惊叹。
“这个兽牙当然是假的，耶拿纳家的人不会做那样的事。”黛丝缇娜许久才憋出一句话。
看来这孩子内心里还从没真正认为自己那从未谋面的爷爷是清白的。
“黛丝缇娜小姐，请问您的父亲为什么不敢来瓦兰瑞？”蓝恶魔已经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莱门特卿被加蒙一手扶持起来，而您的几位叔叔却死的死，逃的逃，您这些年在色温陪着你的父亲大人，就没有觉得他和堪察韦家走得很近吗？”
蓝恶魔停了停，他注意到两人的脸色在悄悄变化，于是又转向帕兰蒂这一边。
“帕兰蒂卿，您的母亲现在身体如何？”
“她……”帕兰蒂露出尴尬的神色，“她还过得去吧。”
黛丝缇娜那天当面嘲笑了帕兰蒂从母姓，而帕兰蒂立刻就翻脸了。蓝恶魔知道，海眼城无论如何也需要一位姓卡特的继承人。
“希望她不会因为四十年前那场灾难而蒙上终身的阴影，因为卢修·卡特必须有一位合法的继承人来戳穿这个掩盖了长达四十年的阴谋。”
“我就是合法继承人。”帕兰蒂不仅是一位选帝候公爵，还是一位说话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我这样跟你们直说了吧，关于堪察韦是凶手这一件事其实我是猜的。”蓝恶魔往椅子上一躺，旁敲侧击的工作已经做好了，“四十年前堪察韦家的茹贝尔大人新入朝中，那时——对了，黛丝缇娜小姐，你见过费米·堪察韦了吗？他好像对您很不屑。”
“那是个很令人讨厌的人。”黛丝缇娜如实回答。
“当然了，你现在比你父亲更有出息，也更有人望，你要是有一天能取他而代之，堪察韦家族控制不了你，他们就会失去一大北方诸侯的支持。所以他讨厌你，堪察韦家尽是些这样的人渣。”
“四十年前，堪察韦家族的茹贝尔刚入朝，他老弟加蒙则坐稳了狂猎堡侯爵这个位置。茹贝尔的贪婪比起现在的费米要更甚许多，因此才让他做的财政御臣——那个时候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重归瓦兰瑞，为此他们必须坐上选帝候的位置，而你们两家人当时雄踞莫顿北方，他的办法只有一个咯。”
两人陷入了沉思，不知道是在理清线索，还是在打自己的小算盘，不过蓝恶魔并不在意。
“再提醒你们一点，那时的肃反委员会长是俄里密克顿家的人，加蒙·堪察韦和肯威·俄里密克顿一起手拉手肩并肩对抗诺拜丁的时代还不算久远吧。”蓝恶魔一拍手，露出胜利的笑容，“所以想他们让密臣找个借口弄死一位正直得愚蠢的老骑士简直易如反掌。”
“那么雷雨堡事件也是……”帕兰蒂脸色苍白。
“都只是猜想，猜想。”
“不过八九不离十。瓦林伯爵后脚踏进监狱，加蒙前脚就伸到了选帝候的位置上，还和被莫顿除名的耶拿纳家保持暧昧……世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
三人便达成了秘密协议，这份协议没有保证书，保证人，更不会向无名之神起誓，全凭各人的良心。
黛丝缇娜和帕兰蒂知道的信息如此之少，超出了蓝恶魔的想象，他本以为费米·堪察韦操纵着提线木偶莱门特这件事黛丝缇娜一清二楚，但这位大小姐居然毫不知情，而帕兰蒂更甚，他甚至从未怀疑过从中渔利赚的盆满钵满的堪察韦。
假说毕竟是假说，虽然堪察韦肯定与这个曾经被密臣在瓦林的城堡里找到、又被瓦兰瑞百般掩盖其存在的兽牙脱不了干系，但还是有大量谜团未解开，这些年，蓝恶魔一直在不断试图去读懂的那些晦涩诡异的事件背后的真相，他的眼中，看到了太多太多隐藏的势力还未浮出水面——卡沃家族、杰勒斯家族、凯菲尔德家族、彼岸的约瑟家族、西境叛乱、“马王”、弗德里希·沃伦、艾雯·霍墨留斯……
现在两人的行为全听蓝恶魔指挥，暂时放下历史恩怨开始着手对付费米，直到他们调查出那个兽牙究竟是何人之物。
况且蓝恶魔开出了极为诱人的条件:事成之后，他会为黛丝缇娜保留选帝候的位置，而帕兰蒂的妹妹则有资格代替将死的茹贝尔成为下一任财政御臣。
他们早该这么做了。但蓝恶魔很清楚，真正关键的不在于这两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能有什么作为，而是在于卡菲林特手下的密臣，以及他的情人，蟒。
蓝恶魔这边暂时不知道沙华家族的立场，更没有机会了解到远在千里的俄里密克顿家:他对奥舍失踪事件感到了极大兴趣，但他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而蟒也无法再提供更多的信息，俾塔斯的大桥被人故意毁坏，他与雷德安大公之间更是沓无音讯。
这是一步险棋。蓝恶魔用手擎住太阳穴，他好久没有铤而走险了。宫廷中能站在他这一边的人少之又少，总务御臣提伦·约修亚和库吉特森·开诺想必是墙头草，而大巫师梅森虽然是他的挚友，但杰勒斯家族与堪察韦也有联姻关系，比起这些人，蓝恶魔还是觉得史考特·卡沃比较靠得住。但若是史缇拉皇后和布利斯特伯爵代表的西境公国的势力还是站在他们对面，老狐狸福特态度继续暧昧下去，毫无疑问这会引起一场前所未有的瓦兰瑞内战。到那个时候，科里家族真的能在这场权力的游戏里存活下来吗？
虽然蟒会保护他，但还是但愿没有密臣监听到谈话。蓝恶魔不得不让两位贵族隔天再来找自己，因为他必须要知道到底哪一个够聪明、能够与他合作，他不需要临阵脱逃的战友。
事到如今，他已经无路可退。
今天，蓝恶魔的妻子穿着一袭暗红色镶黑玉的裙子，黑发像大多数卡拉索贵妇一样高高盘起，插了黑色娟石的发簪，手里拿着一把纸折扇，像只矜持的母猫一样安静地看着比武，坐姿优雅端正。
有时蓝恶魔真想让她老点，丑点，这样他才有借口远离她厌恶她，而这个彼岸女人有着诱人的古典美，她的美貌与高贵的举止相得益彰，让人无从挑剔。
但她是蓝恶魔的终身的绊脚石，他恨她，而他不得不装出爱她的样子。他十八岁那年奉命迎娶亚森那家族的佩妮小姐时，他已经注定要为了伟大的瓦兰瑞王国奉献一生。
忒斯·科里今天穿得也是格外帅气，他不只是铠甲如瘠地王的宝库一般华丽，在那宝石、黄金、玄铁和古铜打造的外表下，更有自幼习武而练得的一身武艺。
蓝恶魔希望头脑有些简单的他能在这次比武大赛上试试手，然后就送他到潮腾堡或者玉城去学点魔术，以后能做个魔导骑士，再回瓦兰瑞做禁军司令或御臣。
蓝恶魔有着终身的遗憾，他有时会憎恨卢修·卡特公爵和自己的父亲瑟尔兰，前者是因为他完全无法接受为什么有人能拥有帕兰蒂·卡特那样超人的异禀天赋，后者则是因为瑟尔兰没能把他生成那种人。
“忒斯，昨天的会议谈了些什么？”蓝恶魔趁肯恩正在和总务御臣提伦、大巫师梅森谈着什么笑话，呛得他很痛苦地咳嗽起来时，询问起儿子。
“嗯，关于军费、过冬的靴子还有……还有俾塔斯的渡口钱。”忒斯很紧张，巴洛每次要他做事后汇报时，他都是这么紧张。
“你说的这些全是军费吧？”蓝恶魔有些不高兴，“你做笔记了吧？自己拿出来看看。”
“是，父亲。”忒斯笨拙地拿出随身笔记开始用套了钢手套的指节翻阅，这个本子被用来帮助他记忆太阳宫内外无数王都贵族的关系和父亲要他必须处理的无数杂务细节。
“葛文，昨天财团的报告送到茹贝尔大人那里了吗？”
“大人，已经送去了。”阴影中走出来的葛文爵士恭敬地鞠了一躬。
“那你现在帮帮这小子，他自己的笔记都看不懂。”蓝恶魔坐在宽大的沙发上，观望着看台下的战斗，点起了自己的烟斗，用下巴指指忒斯，葛文爵士便走了上去。
“请给我，少爷。”
“父亲，我马上就好!”忒斯丧着脸请求。
“巴洛，给这孩子个机会不行吗？”佩妮看不下去了，对丈夫说道。
“那你再看看。”巴洛与其说是对儿子和妻子服软，不如说是厌恶妻子。那个愚蠢的女人一直以为自己是蓝恶魔的骄傲。
这个儿子和他老妈一样愚蠢。
看台下面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正在与帕兰蒂打得有来有回，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使用魔术，单单用剑与帕兰蒂格斗。持剑的方式十分奇特，蓝恶魔从没见过能如此流畅地反手持剑的人，何况他还不会被帕兰蒂压制得太厉害，甚至能找到机会反击。
“巴洛，那孩子还真不赖。帕兰蒂那光棍这下好受了。”肯恩国王的头凑了过来，巴洛注视着下方，点点头。
“结束之后让他来禁军当兵吧。”
蓝恶魔紧盯着男孩那娴熟的使剑姿势，他的靴子在花岗岩上轻盈地滑动，身体灵活，那把钢纹长执剑在他手里击击致命，宛如一位老成的剑客，而非刚入门的菜鸟。
令蓝恶魔最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任何家徽，仅是一袭黑衣，掩映着银色的轻型护甲。要知道，在瓦兰瑞王国家族的名字是荣誉的一半。
“他叫什么？佩特？姓奎林特？”肯恩眯起了他那银色的双眼，“奎林特……是不是卡拉索人？”
这个姓氏好像在哪听过，不过想不起来了。蓝恶魔思索着。
“陛下，奎林特好像是家贵族。”
不过肯定早就没落不知多少年了，眼前这个孩子甚至连他家族的纹章都没佩戴。
男孩看起来体力不支了，动作变慢了许多，而帕兰蒂公爵的进攻却愈发猛烈，似乎想立刻解决这个难缠的敌人，他似乎很慌。
出于骑士精神，帕兰蒂并没有使用魔术，那男孩也始终没有用，但几次男孩剑刃逼近了他胸前那头雄赳赳气昂昂的蓝色巨熊时他还得不得不狼狈地展开咒术场盾，观众都在议论纷纷。
蓝恶魔紧盯着战场，男孩快要输了，他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
帕兰蒂公爵一记漂亮的直刺，直接突破了男孩的防御，刺进了他的胸膛。
“噢！”肯恩遗憾地跺脚站了起来，不仅他，其余诸位御臣也看得起劲，全都不由自主地噢了起来。
“帕兰蒂在干什么？瓦兰瑞大舞台上不能死人!”蓝恶魔气恼地指责着魔剑，但下一秒他所见的景象，却让他再也合不上嘴。
男孩没有倒下，相反，帕兰蒂倒是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立刻跳开了，他的手上，是魔剑被凌空斩断般仅剩的半截。
男孩也退了一步，他的身上冒出了一些恶心的咒语，迅速如爬山虎般爬到他的颈脖，接着是下颚和脸蛋，呈现出使人心烦意乱的淡绿色。
“那是……什么？”蓝恶魔在自己半生经历中搜索着，却从未见过这样的魔术。
“恐怕那是馈赠魔法，不是魔术。”声音来自饶有兴趣的国王的身后，他的弟弟卡菲林特·瓦兰瑞。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卡菲林特舔了下嘴角。
“哎，老弟，你来了!”肯恩转身迎接弟弟，而卡菲林特却无动于衷。
“公主还在闹别扭。”卡菲林特喃喃道，“不如说哭成泪人……她还是不愿意来看比武。”
“唉，毕竟还是个孩子，这样随意给她定了终身大事确实不妥。”蓝恶魔插了一句嘴。
“唉，你以为是我想嘛？你真看得起国王这个位置。在女儿面前还不是一样的当马骑。”肯恩苦笑着摆手，蓝恶魔想起性情活泼的歌莉娅公主小时候的逸事:她把母亲史缇拉锁在太阳宫的厨房、戏弄了所有管事冲到上朝的先王大厅上找父亲，要肯恩当马玩过家家。
“巴洛，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吧。”肯恩递过来一个眼神，而卡菲林特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巴洛也没反应过来。
“帕兰蒂这光棍。”巴洛用不到一秒钟，思索了所有的对话，找到了最关键的一句。
蓝恶魔心领神会。
“别说结婚的事了，与我们无缘——看那小子!”巴洛指着台下。
男孩的速度变得极快，不，与其说是变得极快，不如说简直是时间变慢了，他的身影永远在蓝恶魔的瞳孔聚焦到那处之前便早已离开，他第一次感受到被一个人弄得眼花缭乱。
令人生厌的花纹爬上了他的剑，而帕兰蒂的魔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折断的，奥法和咒术结合的强大重铸术再次将他的魔力集中于剑柄上二再造了那把无敌的魔剑。
这样一来，帕兰蒂只得用魔术了吧。蓝恶魔心想。
帕兰蒂没有再敢近少年的身，他不断拉开着距离，一边勉强应对着男孩暴走后的无缝进攻，一边默念着咒语，用剑轻轻地画出结界，成千上万的剑影瞬间从魔剑上飞散到空中，冲向男孩，而男孩的幻影似乎无法被精确阻挡，他仍然在帕兰蒂身边旋转着，发出一次又一次猛烈的突击。
帕兰蒂一次一次挡下攻击，他的剑也一次次化为乌有，但那一瞬间剑又会被恢复原状。
他生气了，无数剑刃腾空而起，巨大的场盾极速扩大，男孩似乎有所顾虑地退了回来，他身上的绿色咒纹还是那么刺眼。
他即刻又冲了过去，无数魔剑分出的残影刺向他，而那些残影却在触碰到他的一刻立刻灰飞烟灭，场盾也不起任何作用。眼看着男孩的刀已经到了胸前。
帕兰蒂笑了。
他被突然出现的隐藏结界锁住了，亮银色的光圈立刻将他团团围住，而他却碰不到一点点结界的图案的边。
帕兰蒂很聪明，他知道一切被男孩碰到的东西都会被湮灭掉，于是他只有让他碰不到结界。
“再见了!”帕兰蒂的魔剑在空气中蓄力，男孩还在挣扎，但那把魔剑可与普通的刀剑或附魔武器不同，它本身便是最纯粹的奥法构成。
魔剑变得极粗，强大的光柱上冲云霄，冲破头顶沉积的乌云，似乎代替了太阳。
“受死吧！”帕兰蒂喊到，斩了下去。
“比赛结束!”约兰骑士突然慌慌忙忙地宣布，“胜者是帕兰蒂·卡特公爵!”
观众的欢呼和喝彩没能使蓝恶魔分心，他看到一位大人物，在偷偷和约兰说了一席话后，贼眉鼠眼地又回到了观众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