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能在这种地方遇到您，真是荣幸。”
经历冗长繁琐的册封仪式后，克罗披着被圣油打湿的衬衣从神龛里走出来，那些芳香扑鼻的油汁还在滴滴答答地顺着他的头发和大腿流下来，让他感觉十分难受。
见到派里斯爵士似乎正在和熟人寒暄，克罗礼貌地选择了站在不远处等待，顺便走马观花地看看有多少少年会和他一样在今天成为一位光荣的骑士。
并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如果要说引人注意，最被人在意的就是自己。有几个非常不懂礼节的贵族小屁孩吵吵嚷嚷地说待会儿不想像那个傻站着的男孩子一样浑身湿透，这让克罗觉得自己更蠢了。
他想起曾在烧霞领，同父亲的侍从或手下的孩子们，以及卡罗拉和凡雅，前往深林中的古堡探险的经历。那颓坯的建筑，葱郁的河谷森林以及林间蜿蜒的黑泥小路，曾是古老的及阿尔萨家族的领地，他们你追我赶，在鬼影幢幢的遗迹内游玩，克罗一不小心扑进了一汪被杂草掩盖的腐臭泉眼上，朋友们大笑着，声音在败坏的穹顶下回荡——“狗啃泥的克罗爵士！”这个称号把浑身污泥的他搞得狼狈万分——那时的处境就和现在差不多。
直到他注意到一个女孩。
那也许是个女孩，至少他看到了她盘织在肩上的麻花辫。她穿着陈旧的杏黄碎花裙，脸被墙壁的阴影挡住了；她身材单薄，孤零零地站在神殿入口的阴影处，无所适从。
此时，阳光已经从半空横切过光影交织的神殿大厅，前来册封的、参拜的、或是单纯来观光的各路游人开始成串地涌进来，低语的喧哗压住了潺潺的水流声，派里斯爵士的声音也在其中。
“哦，派里斯，好久不见。蓝恶魔没有亏待你吧？”
一个体型肥硕得就像一只仓鼠的中年贵族正笑着拍着派里斯的肩膀，而派里斯也没有因为接触到那只油腻肥厚的大手而感到不悦。可能是认识的人吧，克罗想。
“巴洛大人对我很好，梅礼大人。”派里斯微笑着抚肩，这景象与克罗所认识的那个白衣禁军截然不同。
“不过您怎么会想到来瓦兰瑞?西娃夫人那边没问题吗……”
“我不得不来啊。天天提心吊胆的，我到王都的这段时间，总是感觉有人在跟踪我。”名叫梅礼的贵族男子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我有点事要拜托库吉特森，顺便帮几个小子册封，他们成年了，也该找份事做了。”
克罗朝那男人背后看去，确实有三个高矮不一的男孩怯生生地站在那里，他们都比自己年纪大一些，但有着难以描述的羸弱病态。
“还有，雪拉，过来！”梅礼高喊着，仿佛在吩咐某个下人，而那个刚才克罗注意到的藏着阴影里的麻花辫女孩飘了过去。
“你离开晨露堡的时候，这个丫头才刚死了她那个酒鬼父亲，后来她那长得挺漂亮的妈跟了我，我也算是认这个女儿。”
胖子推了女孩一把，她胆怯地来到派里斯面前，小小地行了一个女式礼。
“贵安，大人。”她沙哑的嗓音压得很低。
克罗这才看到她的脸，他不断地告诉自己那是一张美丽的容颜。
然而那雀斑、一块烧伤、马脸、以及肿胀的眼睛却仿佛在强调它们的主人确确实实是一个丑八怪。
派里斯爵士显然也是被她那奇异的面孔吓到了，但他并没那么露骨地表现出对女孩的反感，只是以鄙夷和敬而远之的态度回礼，女孩显然是习以为常了，寒暄后，她又退回了阴影中。
“那么差不多就此告别了，在下这里要负责一个太阳宫点名要的骑士，回见。”
派里斯回头看看茫然的克罗，而梅礼大人也欣然同意，领着几个孩子走进万神殿去了。
“那个女孩长得真可怕，是吧？”派里斯走过来，打趣地说，“她让我想起‘三圣杯与独角兽’里面那个恶毒的铁匠……你看过的吧？”
克罗点点头，恶毒的铁匠麦塔斯在故事里被形容得奇丑无比，但这种邪恶的品质放在一个女孩身上，克罗不禁觉得她还是太惨了。
“刚才那位大人是……”
“梅礼·凯孟斯子爵，晨露堡的领主大人，曾经也是个底斯的风流浪子，在卡拉索到处播种，情人一抓一大把——”派里斯看看着自己背后，克罗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没给祭司们钱。
“不用找了。”
派里斯爵士摸出一个塔纳丢了过去，那等得不耐烦的祭司立刻满脸笑容地离开了。
“他和铁夫人有什么瓜葛吗？”话刚出口，克罗突然觉得自己问的太多了。
“唉，谁都有年轻的时候，铁夫人和梅礼大人都有，不过详细的事情我可没资格到处乱说。”派里斯耸耸肩，“他还算个好人，对我有恩。他的大儿子算是我们的同僚，刚才那些小子们呢……我敢说我不认识，肯定又是一群野种。不过要不是他，我还在老家放牛呢。”
“现在来说正事。”派里斯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克罗也不得不撑着打湿的衬衣挺起身板。
“你现在已经是太阳宫的白衣禁军了，所以从现在起你要有心理准备，很多时候你可不能自作主张，就算是家族覆没也要给我好好待在王都服从命令，明白吗？虽然我知道你对你的家族没感情对吧。”
派里斯的话有些刺耳，但克罗还是听进去了。
“禁军名义上统一由瓦连恩·弗雷尔指挥，实际上禁军里面也有许多堪察韦和开诺家族的人，当然俄里密克顿家族失势了我们暂且不论。所以你千万随便相信任何你不认识的白衣兄弟，明白吗?”说这句话时，派里斯声音压得很低。
“那我听谁的呢？”话刚出口，克罗猛然发觉自己的话很蠢。
“好吧，孩子，你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我们有事会联络你让你去办，不过你现在最好安心养伤。听我的准没错。”派里斯拍了拍他的肩，似乎不想说话了。
“我们聊的够多了，快走吧，这个该死的神殿真是冷死人了，你不冷吗？”
克罗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他披上自己的大衣，跟随着派里斯白色的背影一步步离开神龛。
润湿的衣物和高空的寒风让克罗很不好过，尽管刚才**的羞耻的炽热感让他勉强有了一条抵御寒气的防线，但热量正在无情地褪去，他需要一件暖和的反毛大氅或者一壶酒，连续几个喷嚏已经在警告他了。
克罗重伤初愈，他感觉腿脚开始有些麻木了，不过仍然跌跌撞撞地跟着派里斯，前面的男人似乎忘了下楼也要搀扶病号这一事，他们间的几十码距离让他痛苦不已，换做过去，克罗几乎可以毫不费力地几大步追上他，甚至超过他很远，自尊心上的受伤仿佛已经试过了严寒和病痛，折磨着他的神经。
“克罗。”
男孩听到有人在喊他，穿过逆流向上的人群，他看到了一个细长的身影，站在仿佛通向天上的神殿台阶末尾，摇晃着长发。
是凡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