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一波未平
第一节：荣耀的伤痕
【虽说为国捐躯是足以洗清任何罪孽的荣耀，但是没有人会为了生还而哀叹。】
距离勇者骑士团与魔王骑士团在洛克要塞的一战过去两个多星期之后的某天上午。难得的雨季晴空之下，茉莉提着一桶还冒着热气、其中漂浮着几片植物叶片的水，走在距离洛克要塞有两天路程的后方安全地带某军区的营地之中。
漫无边际的无数军帐组成的营地中，附近的几个隶属于其他部队的士兵看见茉莉经过，认出了她是勇者骑士团的成员之后，立刻纷纷恭敬地敬起了军礼。
茉莉瞥了那几个其他部队士兵脸上肃然起敬的表情一眼，然后心情不错地走了过去。
莱恩帝国排名前十的精英部队铁血骑士团坐拥四万大军，驻守在坚若磐石的盖伦要塞，却被敌军一夜之间歼灭，而之前连续败退、严重折损的勇者骑士团，凭着残破不堪的洛克要塞击退了那些超乎想象的敌军。这样的消息在军区各个部队之间迅速传开，甚至以讹传讹传得神乎其神，原本遭到歧视的败军之师勇者骑士团的形象马上变得高不可攀起来。
在茉莉走到军区中安置勇者骑士团的那片营地附近的时候，旁边的一间帐篷中突然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疼死你大爷我了！”那是皮特的声音，可能是某个笨手笨脚的卫生兵在给他换绷带的时候触动了还未痊愈的深伤，“该死的！为什么卫生兵都是些粗心大意的男的呀！好像被身材火辣的护士姐姐照顾呀啊啊啊啊啊啊！”
茉莉无视了营帐里皮特的鬼哭狼嚎，淡然地走了过去。
皮特确实身负多处重伤，不过他并不是受伤最严重的。包括托马森在内的许多勇者骑士团士兵的伤势都更严重，很多人是几经昏迷才勉强从死神那边挣扎回来的。相比之下，手臂、肩背与侧腹有几处浅伤的茉莉实在要好太多了。
大略计算了一下，与魔王骑士团一战之后，勇者骑士团现存不到三千五百人，忽略那五百原本驻守洛克要塞的守军（那些守军也死的没剩几个了），新兵、老兵加起来一共折损两千多人，没死的也都是满身重伤。这一战的伤亡比那次在格兰特森林勇者骑士团营地遭到红毛男子他们部队夜袭造成的伤亡还要多，只不过那次是遭到偷袭、措手不及地单方面挨打，而这次是正面对决、用尽计策，却还是单方面地挨打。
【行军打仗总是伴随着伤亡的，但是我们勇者骑士团最近的伤亡也太严重了……】提着水桶走到自己与萨拉所住的营帐附近的茉莉定了定神，不在去想令人郁闷的伤亡问题。
随着盖伦要塞这个重要据点的陷落，附近的战线出现了不小的变动，当然，是朝着对莱恩帝国这边不利的方向。
为了保持战局的平衡，莱恩帝国上层把附近总共六七万的部队都调派过来了，几乎凑够了十万大军。其他援军还要陆续前来，地区局势非常紧张。
勇者骑士团之所以敢停留在这局势不稳定、随时可能化为战场的地方悠然养伤，主要因为魔王骑士团自那之后一直躲在盖伦要塞内部等待王国联盟那边的援军前来接手盖伦要塞，基本上没有什么大动作，除了……
在勇者骑士团撤离洛克要塞的隔天，魔王骑士团、派出了一支两千人组成的部队，攻破了大量莱恩帝国援军把守的洛克要塞，还搬走了洛克要塞北侧城门附近的粮仓里的所有粮食。
其实，魔王骑士团一向烧杀抢掠，从不带充足的粮草，把运粮的荷载都用来携带重装备了。在攻打盖伦要塞的那一晚，他们失手引燃了盖伦要塞的武器库与粮仓（这才导致那晚从洛克要塞看去，盖伦要塞那边火光冲天），随后为了补充粮草袭击了盖伦要塞与洛克要塞之间的难民村落，但是难民们哪来那么多充足的粮食。
再精锐的部队也受不了断粮，魔王骑士团为了守住盖伦要塞，必须搬空洛克要塞的粮仓。最初的劝降心理战，轰破东侧城门之后没有采取炸、弹炸开堵在门口的燃烧物（以免引起全城火灾，烧掉北侧城门附近的粮仓）的战术，而是选择从南侧（而不是北侧）城门攻入城内，最终在老团长的泼油点火、同归于尽战术威胁之下选择暂时撤军，也是为了防止粮草被烧，好之后再抢夺粮草，顾全大局。
“傻丫头，醒了吗？”茉莉提着水桶，掀开布帘，走了进去。
帐篷中的行军毯上，在被窝里蜷成一团的萨拉迷迷糊糊地探出头来，“小茉？早呀，早呀，好早呀。”
两星期的时间对于初步恢复皮肉浅伤勉强足够，但是筋骨挫伤与骨头开裂就另当别论了。这些天来，萨拉一直行动不便、卧床不起，生活起居都由茉莉照顾。
“一点也不早，都快中午了。”茉莉走过去，放下水桶，掀开被子伸手就去解萨拉衣服的扣子。
“小茉，等等！”萨拉手忙脚乱地向后挪开，两颊泛起绯红，目光游移不定，“现在不太合适吧？大白天的……”
“我是要给你擦身子！”茉莉气急败坏地嚷着，从一旁装满温水的水桶中捞出毛巾拧干，“你想到哪里去了？人小鬼大！”
（顺便一提，漂浮在水桶中的叶片属于一种名为沐浴叶的特殊植物，有去污功能，经常被沃尔德大陆的居民泡在水里用于洗澡与清洗餐具。桶里这些是茉莉从军区其他部队士兵的私人物品中讨要来的。）
之后，萨拉略显羞怯地背对着这边褪下衣衫，露出皮肤莹润白皙的肩膀与后背（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萨拉没有摘掉脖子上那个茉莉以前开玩笑送的项圈形护具，使得整个画面看起来更加羞耻了），任由茉莉用温热的湿毛巾在她身上各种擦洗。
【这傻丫头细皮嫩肉没肌肉的，哪来的那种怪力？不，在这之前，她的体重还没有那把巨剑六分之一沉，能将其拿起来已经够不科学的了……另外，身体各处居然没有一点伤痕，难道她是抗瘢痕体质？羡慕嫉妒恨……】茉莉小心翼翼地轻轻擦拭着萨拉那与其中蕴含的怪力完全不相符的娇小而纤细的身躯，自己的心跳没来由的有点紊乱，【话说，这气氛还真有点微妙。】
“~~~~~~”萨拉乖乖地坐在那里，微微眯着眼睛，呼吸中透出平稳与安逸，好像很享受这种擦洗服务。
【……】擦洗得差不多的时候，茉莉忍不住伸手在萨拉露出的腰腹之间轻轻摸索了一下。
“呜呀啊！”萨拉被吓了一跳，再次手忙脚乱地挪开一段距离，“小茉，你做什么？”
“没什么。”茉莉面色微红地敷衍着，若无其事地将毛巾放进水桶。
“呜……”萨拉侧着身，含羞半回眸，语气又羞又恼还带点半推半就的意味，“小茉是坏心眼……”
【这样下去就要糟糕了！】茉莉捡起旁边的干毛巾，往萨拉那边一扔，脑中一团乱地转身就跑，“好、好了，你再擦干一下身体就完事了！这点事自己还是能行的吧？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茉莉为了避免冲动犯罪，捂着发烫的脸，匆匆离去，身后的萨拉对着她的背影露出了一个仿佛在说“我刚才是装傻装天真逗你玩的”的奸笑。
经过与魔王骑士团的死战，顶在前方的勇者骑士团老兵们非死即重伤，而后方的难民新兵们虽然死伤也不少，但是也有少数跑得快的几乎没受任何的伤。看在不知实情的军区其他部队士兵眼里，这些无伤的新兵反而被视为勇者骑士团中面对灭掉铁血骑士团的强敌还能全身而退的最强精锐。
“你问我这条腿上的伤是怎么弄得？当然是跟那些妖魔一般的敌人硬碰硬弄得！”军区安置勇者骑士团的营地外围，只有腿上受了一处箭伤的猥琐男汤姆挎着医用拐杖，口沫横飞地对四周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其他部队士兵们滔滔不绝地讲着，“那时候，有三个，不，四个身高三米多的怪物举着大铁锤朝我袭来！我开天辟地地一剑砍死了其中三个，然后跳起来，一拳砸爆了剩下那个的大脑袋！这时候，敌军后方的一个神射手趁我不备，隔着几百米一箭射向我的心脏！还好我躲得快，那支箭才射在了我的腿上！要不是腿上受了伤，我一定能挽回大局，挽救所有战友的性命！”
周围的士兵听得心惊肉跳、大呼小叫，看着汤姆的目光中充满了崇敬之情，那目光仿佛在说“果然，人不可貌相”。
一旁，手臂很长的大叔约翰正拿着纸牌与其他部队的几个士兵赌钱。
“怎么又是你赢了呀？这都十六连胜了！”
“该不会是那个吧？该不会是你出老千了吧？”
“勇者骑士团的精英才不会做那种事呢！对吧？对吧？”
面对其他部队士兵们疑惑的目光，约翰泰然自若地摆动着双手，“没有出老千！我怎么可能出老千？连这点运气都没有，怎么可能在那种地狱一般的死战之中幸存呢？我以我们勇者骑士团的名誉发誓，我绝对没有出老千！”
约翰大叔一边解释，一边摆动双手的过程中，袖子里突然掉出几张隐藏的纸牌。见状，约翰与跟他赌钱的士兵们都是面色一僵。
顺便一提，勇者骑士团与魔王骑士团一战之后，撤离洛克要塞之前，是由这些受伤较轻的新兵负责出城去捡回众人丢在战场上的装备（包括萨拉的锁链巨剑与铅底钉子鞋）的。参谋的假扎马钉战术中，众人丢下的钱币也交给他们回收，可是……最终新兵们都不谋而合地说“找不到那些钱币了，估计是敌人捡走了。”
原本身无分文的约翰大叔跟其他部队士兵赌钱的钱就是这么来的……
另一旁，血气方刚的矮个子比尔堵住了路过的勇者骑士团老团长。
“长官！请您教我武术吧！”比尔万分诚恳地大喊着，对老团长敬了一个军礼，“我想变得和您手下那些士兵一样强！”
“咳！就算你这么说……”老团长困扰地挠了挠满头的白发，“我也不会什么武术，怎么教你呀？”
“您不用谦虚！我都听说了！”比尔满怀期待地步步紧逼，“在敌军兵临城下的时候，骑士团中只留下您与其他二百人镇守整座城池！当卑鄙的敌人利用无耻的手段打开北侧城门的时候，您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就击退了他们一千多人的部队！长官，您就是我心中的战神！求求您，收我为徒吧！”
“我确实击退了袭击北侧城门的敌军，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老团长无奈地嚷着，转身快步离去。
“长官，请留步！”比尔紧追不放，跟屁虫一般快步跟在老团长身后，“您绝对是深藏不露的顶尖高手！您手下的各个士兵都被训练的那么无敌，就连那两个女兵都那么强大，您一定也能把我训练成他们那样！我也想为国效忠，消灭王国联盟那群害得我流离失所的杂种！等等，长官，您别走呀！我还没说完呢！”
同一时间，军区安置勇者骑士团营地的另一处。
“真服了那两个笨蛋，就会给人家添麻烦。”娘娘腔的参谋抱着医药包，走在密集的营帐之间。
这些天来，勇者骑士团的伤员实在太多，军区的卫生兵们忙不过来，于是略通医术、伤势较轻的参谋也被抓去照顾伤兵了。
之前，伤势不是一般重的托马森嚷嚷着“病号餐难吃，份量还不够！受伤之后必须补充更多营养！”，而不顾死活地埋头苦吃，结果旧伤复发，吐血不止；伤口有点感染，一直昏迷的副团长今天终于病情缓解，醒了过来，还有些神志不清的他一醒来发现心爱的指挥刀不在身旁，胡闹地挣扎起来，结果伤口裂开，流血不止。
参谋为了抢救这两个笨蛋，一上午忙死了。这时候才有点空闲，还得去看看伤情稳定的那个刀疤脸副官的状况。“跟那两个笨蛋比起来，帅哥可要稳妥多了。”
当参谋走到刀疤脸所在的营帐附近的时候，营帐前经过的两个军区其他部队的士兵正在指指点点地窃窃私语。
“你看，铁血骑士团最后一个幸存者就在那个帐篷里养伤。他们号称什么莱恩帝国前十的无敌精锐军，却被敌人一夜之间就灭掉了。”
“王国联盟的杂牌军再强能强到哪去？被那些杂牌军一下灭掉什么的，他们铁血骑士团是玩弄权术爬上来的吧？”
莱恩帝国奉行绝对的实力主义，胜者王侯败者寇，无论过去立下过多少功勋，一场大败就全部归零了。就和战胜的勇者骑士团一步登天一样，几乎全灭的铁血骑士团的威望一下随着死去的烈士们一同回归了尘土。
“那边那两个！人家说你们呢！”参谋没好气地三步两步走过去，“铁血骑士团可是莱恩帝国上层认同的top10之一！你们质疑铁血骑士团就等同质疑莱恩帝国的权威，应当该到军事处分！”
那两个士兵虽然看参谋一副没什么了不起的样子，但毕竟认识他是勇者骑士团的人，也不敢回嘴，灰溜溜地离开了。
“势利小人！”参谋很娘的一掐腰，瞪了那两个士兵的背影一眼，转身走进刀疤脸的帐篷。
“帅哥，身体状况还好吗？人家来看你了！”参谋扭捏作态地嚷嚷着，刚想进去，却迎上了正好从里面出来的刀疤脸。
此时，刀疤脸穿上了那一身残破的赤色铠甲覆盖住缠满绷带的身躯，背上了武器装备与行囊，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你，嗓音太有个性了。”
其实，三天前帝国上层的指令就传来了。宣布撤销铁血骑士团的封号，还命令幸存的刀疤脸副官尽早到军方上层机构接受处分，代表铁血骑士团承担盖伦要塞失守的责任，剥夺所有军衔，降格为普通二等兵，分配到其他普通骑士团从头再来。
参谋明知道刀疤脸要走，还强颜欢笑着面对他，“要走了吗？”
“是的，这段时间受你们照顾了。”刀疤脸目光深邃地看了面前的参谋与周围勇者骑士团的营帐一眼，“你们真是一支不可思议的部队。你给了我重回战场的勇气，而你的部队又给了我对那些可憎的妖魔反戈一击的机会，感谢你们所有人。这份恩情今后我一定报答。”
“客气了。人家这边才是要感谢你帮勇者骑士团渡过难关。”参谋说着客套话，与刀疤脸告别。
转身离开之前，刀疤脸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回过头来，“我是铁血骑士团第三中队的副官。我们中队总是冲杀在最危险的位置，个个士兵都背负着多年积攒的伤疤，甚至被戏称为伤疤中队，我们中队长还为了遮盖满是伤疤的面容而戴上了头套。所以，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叫我帅哥？”
参谋笑了一下，对刀疤脸伸出了拳头，“伤痕没法改变事物的本质。就算脸上多了几道伤疤，帅哥你还是很帅的。”
“油嘴滑舌的家伙。”刀疤脸也回以笑容，抬手跟参谋对碰了一下拳头，代替告别的话语。
中午时分，勇者骑士团所在的军区外侧，一支后方赶来的援军大部队带着一支举着浅蓝色信使旗的小队从西面缓缓行进而来。
军方上级对于勇者骑士团这次表现的评价以及赏罚决定、勇者骑士团此番出生入死的结果以及今后的关键去向即将在此揭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