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二节后半

作者:笼子 更新时间:2018/3/5 19:56:09 字数:5148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包括茉莉与萨拉在内的勇者骑士团一行人乘皇家马车,抵达了位于莱因哈特市东部城区靠近市中心位置的皇帝行宫。皇帝的行宫是一座占地规模极大的宏伟城堡式建筑,外侧是厚实高大的城墙,里面林立着高耸的尖顶塔楼与庞大的城堡主体建筑,远远看去就像一个蛰伏在繁华城区中的开天巨魔。建筑整体虽大,但是朴实无华,在这繁华的莱因哈特市街道映衬下,显得非常突兀,与其说是用来供皇帝居住的皇宫,不如说是一座供元帅用来迎敌的大要塞。

这里的皇帝行宫虽然也是历史悠久的宏大建筑,但并不是为了让皇帝长久居住才建立的。这行宫的来历是四百多年前,莱恩帝国差点被王国联盟逼上绝路,战线一直后退到莱因哈特市所在的内地附近。当时的莱恩帝国皇帝命人修建了这座城塞型行宫,然后御驾亲征地在这里坐镇了好几年,一直等到莱恩帝国军将敌军击退、收复失地才肯回到皇都。自那之后,这座皇帝行宫被沿用至今,只不过是作为皇帝御驾亲征的临时停驻地,落魄到年老之后被赶到这里常驻好几年的皇帝,这还是第一位。

高大的城墙正面的巨型闸门式城门随着机关运作的隆隆声缓缓升起,城门两排沿途排列的仪仗队士兵们吹起号角打起鼓,排场很大地迎接勇者骑士团乘坐的皇家马车队进入。

进入皇帝行宫之后,勇者骑士团一行人按照礼仪纷纷下车,将随身携带的武器交给卫兵保管。副团长很不情愿地交出了他心爱的指挥刀,而勇者骑士团一行人中的其他人都没带什么武器。

接下来,勇者骑士团一行人要在皇家卫兵的带领下徒步前往宫殿内院,一直走到宫殿深处的谒见室门前,整理好仪表,等到召唤,再进去面见皇帝。

下车之后,老团长紧张得两腿颤抖,副团长兴奋得两腿颤抖,娘娘腔参谋惶恐得两腿颤抖。其他勇者骑士团残余的各队队长也都神经紧绷。茉莉也有些紧张,但主要是因为怕萨拉在皇帝面前惹是生非,而萨拉则是一贯的缺乏紧张感的天然呆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座城堡式皇帝行宫虽然从外部看起来简单粗糙,但内部还是有一些皇家应有的装潢的。地上是看不到头的长长迎宾红毯,一直从城墙延伸到内院;内院原本有着许多花草园艺,现在被秋风吹过,都染上了凋零的黄色,反倒增添几分萧索;过道走廊各处还分布着一些装饰性的雕塑与站立铠甲,一座座高耸的塔楼分布在尖顶建筑之间。

“还记得我吗?茉莉一等兵?不,现在是中士了。”勇者骑士团一行十几人在几个皇家卫兵的带领下,走过皇宫庭院的时候,勇者骑士团一行人的队伍中,一个路人脸的勇者骑士团成员突然来跟茉莉搭话。

【哪位?】茉莉觉得对方有点面熟,又有点想不起来,也没贸然开口。

“说起来,我还没跟你自我介绍过。”路人脸见茉莉没有回话,自顾自说了下去,“我是鲍勃下士,不,现在也提升到了上士了,是勇者骑士团第三十一小队的小队长。上次和大家一起给你送行的那个,你懒得记住我也没关系。”

被这么一说,茉莉想起来了,“是你啊。”

上次萨拉被守护者军团抓走,茉莉要单枪匹马地去救援,勇者骑士团的大家前来送别,这个路人脸就是先站出来对茉莉的孤高与冷淡抗议一番的那个。

“冰山还是没有融化的迹象吗?”对于茉莉待理不理的态度,路人脸鲍勃无奈地打趣着。

“用不着你管。”茉莉还是不怎么在意。虽说上次同伴们的送行让她有点感动,但一直为了防止失去而故意与身边的人保持距离的她也没有那么容易敞开心扉。

穿过几条走廊,走过外部庭院与内部庭院,勇者骑士团一行人在卫兵带领下,走进了通往皇帝行宫深处谒见室的悠长走廊。

这条走廊非常宽阔,却没有窗户,墙壁上等间隔地有着照明的烛台,两侧高高的墙壁上装饰着一幅幅巨大的金边肖像画,画中的人物分别是莱恩帝国历代的皇帝与英雄元帅,之前人偶剧中演的伊斯特罗元帅也在其中。

“小茉,小茉!快看!这些画里全是大叔!”勇者骑士团一行人本来都保持着庄严肃穆的气氛走过这条走廊,似乎只有萨拉还没从观光的模式中切换过来。

“傻丫头!别胡说!大不敬呀!”茉莉慌忙捂住萨拉的小嘴,以免还没见到皇帝就被治个大不敬之罪。

又过了几分钟,通往谒见室的宽敞走廊到了尽头,勇者骑士团一行人停在谒见室门前,等卫兵进门去请示皇帝。

没等多久,谒见室的精致雕花木头大门就随着齐鸣的鼓乐向两旁吱呀打开了,一个卫兵出来通知勇者骑士团一行人分先后两批进入谒见室,会见皇帝陛下。当然,还是分成有官职的与没官职的。

不住地整理发型与身上军服的老团长他们在谒见室内礼仪兵的庄严演奏之下,缓步走了进去,留下茉莉与萨拉这两个明明没有官职,还不知为何被召见过来的普通士兵等在外面。

“傻丫头,等会儿你可不要乱说什么不该说的……”

“嗯,了解!”

“傻丫头,等会儿你可真的不要乱说什么不该说的……”

“嗯,了解,了解!”

“傻丫头,你……”

“了解,了解,了解!”

在谒见室门外等着的茉莉与萨拉闲聊着打发时间,不如说是茉莉的担心病又犯了。两人之间重复了一番无意义的对话,也没有个所以然。

没想到才过了几分钟,谒见室的大门就再次打开了,老团长、副团长、参谋还有包括鲍勃在内的各队队长都表情微妙地列队走了出来。

皇帝陛下刚才会见勇者骑士团众人的过程不但简短,而且冷着一张老脸,净说一些官话套话场面话,就连擅长察言观色的参谋以外的其他人都看出了皇帝陛下似乎只是在敷衍他们。

茉莉看出老团长他们脸色不对,但是也没时间询问,已经轮到她与萨拉进去会见皇帝了。要是萨拉犯傻说错话,惹怒了皇帝,老团长他们可是不只是脸色难看就能了事的。

谒见室内的庄严鼓乐再次盛大的响起,茉莉领着萨拉满心不安地走了进去。

皇帝的谒见室内部修建得意外的朴实无华,或者说简单肃穆。面积像广场一样宽阔的高屋顶室内,铺满白色大理石地砖,墙壁上悬挂着一杆杆巨幅莱恩帝国的蓝底金狮子国旗,两排支撑天花板的巨型石柱沿两侧排列,一直通往对面墙壁下的高台上的皇帝宝座面前。

一位身着红天鹅绒披风、手持纯金权杖、头戴镶嵌着钻石珠宝的金皇冠的年迈老人坐在高台宝座上,虽然看起来面色憔悴,但是双眼依然目光如炬,一点也不像老人的眼睛。那就是莱恩帝国现任皇帝、最高统治者、称霸半个沃尔德大陆的当权者,或者说是曾经的当权者。

茉莉表面上强装镇定,领着萨拉缓步走到皇帝面前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单膝跪地行礼,“勇者骑士团第一大队十七中队三小队所属,茉莉中士参见皇帝陛下!”

茉莉按照标准的礼仪正色拜见皇帝,之前也教过萨拉拜见的礼仪,而萨拉却没有在茉莉作出示范之后有样学样,甚至都没有单膝跪地。

“小茉,那边那个老头子就是皇帝吗?”萨拉呆呆地站在旁边,指着高台宝座上的皇帝,向茉莉声音不小地询问道。

周围负责奏乐的仪仗兵们一片哗然,茉莉也惊的说不出话来。

“傻、傻、傻、傻丫头!你、你、你……”茉莉慌乱地站起来,双手按住萨拉的肩膀直摇晃,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糟了!糟透了!一上来就糟透了!】

对于萨拉大不敬的发言,周围的仪仗兵们也吵嚷了起来,谒见室内一片不祥的嗡嗡声,状况似乎就要变得难以收拾。

“安静!”宝座上的皇帝突然开口了,声音苍劲而有力。

皇帝一声令下,吵嚷的仪仗兵们瞬间都闭上了嘴,现在切换成了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静。

皇帝缓了口气,对周围的仪仗兵与卫兵们说道:“你们退下。”

皇帝的每一句话都是有着绝对权威的最高命令,谒见室内的仪仗兵们顺从地列队走出了谒见室,卫兵们略微迟疑,也跟着列队走了出去。

等仪仗兵与卫兵们都走出去之后,皇帝又转头对身旁的书记官与几个近卫说道:“你们也退下。”

“可是……”书记官与近卫们面露担忧之色,犹豫片刻,还是按照命令列队走了出去。这样一来,谒见室里只剩下坐在高台宝座上的皇帝还有面见皇帝的茉莉与萨拉了。

“皇帝陛下?要不我们也退下?”茉莉放开萨拉,心里没底地对皇帝请示道。

“勇者骑士团中两个特别的士兵,莱恩军校毕业的精锐,茉莉中士与出身北方雪原的编外成员,萨拉小姐,我早就听说过关于你们的汇报了。”高塔宝座上的皇帝居高临下地望着茉莉与萨拉,表情略微缓和,“之前在扎斯提斯大沙漠大沙漠第三战役中,我的七儿子弗里德受你们照顾,捡回一命。我作为父亲,应该向你们道谢。”

“不敢当!皇帝陛下!”茉莉再次单膝跪地行礼。刚才她还在为萨拉的大不敬发言而提心吊胆,现在看皇帝似乎没有在意,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老头子!道谢就免了,你能不能快点停止与王国联盟之间的战争啊?”萨拉以一副毫无紧张感的表情再次丢出了不得了的炸、弹发言,将茉莉刚放松下来的神经猛地扯到差点崩断。

莱恩帝国历代皇室都将称霸整个沃尔德大陆看做神圣无比的事业与付出任何代价也必须要达成的绝对任务,停战与反战是触及皇室乃至整个莱恩帝国统治阶层尊严底线的禁忌话题,更别提直接对皇帝本人说了。

其实茉莉也不是那么看重皇家礼法的忠君爱国之辈,之所以从进来之后一直都保持拘谨,是因为明白皇家政治的凶险,不谨言慎行搞不好会连累勇者骑士团全员。而萨拉竟然……竟然……真的就……

“傻丫头!!!!!!!!!!”茉莉像安了弹簧一样跳起来,双手按住萨拉毛蓬蓬的小脑袋,就差将她直接按倒在地了,【这下彻底糟透了!如何才能不死啊!干脆直接带着傻丫头逃出去算了!】

正当茉莉觉得彻底没希望了,打算要带着萨拉逃离出去,从此开始逃亡(私奔)生活的时候,突然听见了那边皇帝的一声长叹。

“不好意思,萨拉小姐。停战的事情我办不到……”宝座上的皇帝突然伸出枯瘦而颤抖的手,摘下头顶沉甸甸的皇冠,对着萨拉满怀歉意地低下了头。

【……】看到皇帝的反应,茉莉怔怔地松开了抓住萨拉脑袋的手,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为什么?”萨拉却还在旁边不依不饶地追问。

“因为战争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们莱恩帝国已经没有单方面的停战权了。”皇帝认真地回答,苍老的面庞上满是悲凉,“将近千年以前,我们莱恩帝国确实是这场战争的发起者。可是,那时候我们帝国对于自身的力量太过盲信了,一直以来,我们帝国都太过于倨傲了,不肯承认历史的错误……”

茉莉完全没有想到皇帝居然会说出这种话,他是堂堂莱恩帝国现任皇帝,是沃尔德大陆最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居然会以这样下级士官无奈地评在政治一般的语气,说着这种弱气的话。

“我们莱恩帝国根本就不可能彻底战胜王国联盟,因为我们双方都太过庞大了,哪一方都无法保持长久的胜利,终将演变成下一轮、下下一轮更加惨烈的战斗……只有一方被漫长战争的负担拖垮,才能彻底分出胜负。就现状来看,先垮掉的恐怕会是我们,而且就快了……”皇帝满面阴云地说着,将目光投向远方,“即便现在我能从二儿子手中夺回政权,即便立即下令停止战争与王国联盟和谈,即便开出割地赔款的血本条件,已经占据大优势的王国联盟那边也绝不会同意,而是要以我们挑起战争的罪责当借口,坚决战斗到底。无敌的雄狮纵横一生,为了追逐荣耀而手染鲜血。等到狮子年迈体衰,一直充当受害者的鹿群反而露出了残酷的本性,要用尖锐的鹿角将渴求宽恕的狮子凌迟处死……已经太晚了,什么都晚了……”

听皇帝说到这里,就连萨拉也无话可说了。因为她面前坐在宝座上的并不是什么皇帝,只是一个手里已经没什么实权的可怜老头,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也许特鲁克市叛乱中的那个革命军头目、战争哲学家维克多说的是对的,继续跟王国联盟战斗下去,莱恩帝国就没有未来。对于这场战争,皇帝也很无奈,却无从力挽狂澜,已经没人能阻止这场战争了。

听了皇帝的话,茉莉心中也有点乱。下一瞬间,她却看见对面高台宝座上的老皇帝突然站了起来。

沉重的黄金权杖叮当作响地从高台上滚落,老皇帝佝偻的身体站起来才显出了其衰老与病弱,摇摇晃晃险些一头栽下来。

茉莉与萨拉匆忙要上前搀扶,或者喊人进来,却被皇帝抬手示意制止了。

“我年轻的时候也曾是个野心勃勃的皇帝,想着在我这一代实现历代先祖统一沃尔德大陆的夙愿……”皇帝支撑着带病的身体好不容易站稳,目光暗淡地继续说着,“可是,当我的人生快要走到尽头,距离实现夙愿依然遥远,回头一看,却发现整条道路都浸透了子民的鲜血。我的十几个儿女自相残杀得只剩下八个,而我现在就连阻止他们、保护他们的能力都没有了……”

皇帝说到这里,突然颤颤巍巍地原地跪下,单膝跪地对茉莉与萨拉这边半跪行礼。

“皇帝陛下!!!!!!!!!”茉莉大惊失色,面对莱恩帝国皇帝的下跪,换了谁也难以保持镇定。

“我的大儿子是个明哲保身的无耻之徒,为了自己逃跑不惜出卖他的母后当诱饵;二儿子是个篡权夺位的野心家,就是他将我放逐到了这里;三儿子是个贪婪的守财奴,勾结了各路不择手段捞钱的贵族;四儿子是个表面上对谁都好的伪君子,背地不知策划了多少起暗杀;五儿子是个难以捉摸的人,就连我这个亲生父亲都没看透过他;六儿子是个卑鄙的阴谋家,第三战役的阴谋主要就是他策划的。我还有一个又傻又温柔的七儿子和一个又傻又坚强的九女儿。只有他们两个人是好孩子,而我也快失去他们了。”皇帝说着说着,苍老的脸上流下两行眼泪,声音哽咽地低下了头,“我不是以莱恩帝国第三十四任皇帝托雷亚斯·莱恩的身份命令你们,而是以一个保护不了自己孩子的无能父亲的身法拜托你们!在两天后莱因哈特市将举办的第九公主成人礼舞会上,救救我的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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