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乱世的避风港
勇者骑士团离开布莱克城的第六天，换上御寒冬装的勇者骑士团一行人已经一路向北地前进了二百多公里的路程。这几天来，又下了几次大雪，沿途白雪堆积覆盖，白茫茫的一片，已经颇有几分冬天的感觉了。
所谓的军旅，概括地说就是行军打仗，打仗自然是伴随着惨烈的牺牲、艰辛的战斗与生离死别的苦痛，令人想要敬而远之，却无法避免。而行军其实也是很考验军人意志的磨难，漫长的路程每天就是走啊走，明知道前方的下一个战场说不定就是自己的坟场也不能转弯，累得腿脚僵硬几乎失去知觉也不能停下，枯燥到令人怀疑人生，怀疑自己前进的目的，怀疑自己报国从军的信念。要是问一个老兵，行军与打仗哪个更痛苦，八成对方会难以回答。
勇者骑士团这几天翻山越岭、跋山涉水，每天行军将近五十公里，早就走出了布莱克城北侧的山区，现已来到距离军令指定的目的地不远的地方。此时，勇者骑士团蛇形的庞大行军队伍正行进在一片白雪覆盖的原野上，队伍后方是一辆辆好不容易穿过山区地带出来的、装满物资的运货马车。
“小茉，小茉！路上好闲，给我讲个故事吧！”勇者骑士团行军队伍后方，有点走累了的萨拉躺到装满帆布行军毯的运货马车上休息还不满足，突然央求起走在马车旁边的茉莉讲故事来。
“傻丫头，你都多大了？还让我给你讲故事……不，说起来，你倒也没多大来着。”连日行军走得有点精神疲劳的茉莉差点又忽略了萨拉只是个小孩的事实，不过还要脚不停步地继续行军，这个状态再讲故事实在有点劳心费神。
“讲故事，讲故事！要听故事，要听故事！”萨拉撒娇地嚷着，躺在运货马车上来回打起滚来，看得周围的士兵都忍不住笑。
“stop（停）！傻丫头，别在这丢人！我给你讲还不行吗？”茉莉脸红地扑过去按住打滚的萨拉，无奈地考虑起讲故事的问题来，“讲故事么……”
半年前萨拉被勇者骑士团捡回来之后，没多久就与茉莉等勇者骑士团正式成员混熟了，但是最初的几个月时不时的还会感到不安与孤独，难以入睡，就是从那时开始要求茉莉给她将睡前故事的。
茉莉本来也不会讲什么睡前故事，所以将自己进入莱恩军校就读的一些见闻讲来应付；几星期后，茉莉都把在莱恩军校的见闻事无巨细地讲完了，萨拉每晚还央求着要听故事，茉莉就将在莱恩军校所学的一些天文地理、摆兵布阵、经济科学、杂七杂八的知识当催眠曲讲给萨拉听（早知道萨拉不识字的话，茉莉那时候就直接教她识字写字了，可惜那时候茉莉还不知道这一点）；两三个月后，茉莉连莱恩军校的知识都讲的差不多了，然而，那时茉莉已经在勇者骑士团内积累了一些传闻故事，历练成了会做饭、会洗衣服、会给小孩梳头穿衣服、会讲故事哄小孩的全职保姆。即便是到了最近，萨拉无聊或睡不着的时候还是撒着娇会央求茉莉讲个故事，而外在冷傲、实则很会照顾人的茉莉已经历练到了讲个故事信手拈来的地步。
【行军打仗也就算了，闲着没事还要讲故事哄小孩什么的……我都快感觉自己变成中年妇女了。讨厌。】勇者骑士团雪尘飞扬的行军队伍中，茉莉虽然在心中这样抱怨着，但还是回应萨拉的任性，讲起故事来，“这次给你讲一个传记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在莱恩帝国成立之初，有一位每次战役后都将俘虏全杀光的元帅……”
“不！小茉！”躺在一旁运货马车上的萨拉翻了个身，脸朝上地望着走在一旁的茉莉订正到，“这个讲过了！”
“啊？讲过了吗？那，这次给你讲一讲最近第四皇子遭到暗杀的传闻？”
“这个也讲过了！”
“那，给你讲个白雪公主的故事？”
“魔镜，七个小矮人，毒苹果，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那、那啊……”经过这番有点像记性不好的老奶奶哄孙女一般的对话，茉莉没来由地觉得很囧，赶快在脑海中挑出一个应该没讲过的故事，赶快讲完了事，“这次给你讲个某士兵不死征战的传闻故事吧？”
“哦……这个没听过！”听到这个没听过的故事，萨拉来了兴趣，翻身爬起来，在运货马车上正襟危坐地坐好，洗耳恭听地准备听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也不是太久以前，在莱恩帝国与王国联盟之间的战争开始之后，某位少年报国从军……”茉莉为了省事，直接从一旁坐上运货马车的边缘，一边暂做休息，一边开始给萨拉讲故事。
茉莉以淡淡的语调，给萨拉讲述的是一个带有非现实色彩的奇怪故事，就连茉莉自己都忘了这事从哪个士兵那里听来的了。
故事中，一个热血少年为了减轻不堪重负的家庭的赋税，主动从军，刻苦训练，立志报国成为英雄，没想到在参加的第一场战役中就身负重伤，躺在行军毯上奄奄一息，生命垂危。
少年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救了，带着浑身的伤痛一觉睡去，不成想第二天自己竟然还能醒来，而且身上的伤口都奇迹般的不疼了，甚至还感到身体轻盈，可以随意活动。
经历了那次大难不死，少年以为自己是被神护佑的战士，从此在战场上悍不畏死地奋勇作战，跟随部队南征北战，持续战斗十数年。少年一直没有再受伤，而所属的部队也历练成了有名的精锐部队。某一天，皇帝开恩，给少年的部队放假回乡探亲的权利。少年满心喜悦地跟随部队回到家乡，本以为可以炫耀一番，本以为终于成了英雄，本以为亲人同乡会把酒设宴地欢迎自己……可是，回乡之后少年才发觉奇怪的地方，家乡的人们竟然没人注意得到他，就像他是个透明人一般。少年满心疑惑地回到自己那久别的家中，看见了憔悴的父母以及贫苦的兄弟姐妹，他们也看不见少年，还碰巧谈起了少年十几年前阵亡的消息传回来的事情。
原来少年在参军后的第一次战役中，受重伤早已死去，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跟着部队一直战斗而已，本以为被神眷顾的不死征战，到头来是一场空，只是因为亡灵没法再死第二次而已……
“不知道自己已死的士兵继续征战沙场……这不是鬼故事吗？大厨？”茉莉讲完故事之后，行军队伍中走在一旁的托马森突然淡定地插嘴。
“吃货！有你什么事？又不是给你讲的！”因为故事被别人听去，茉莉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恼火地嚷了起来。
“死了还怎么战斗？荒唐。我看这是搞笑故事。”行军队伍中，走在前方不远处的路人脸鲍勃队长突然回过头来，没好气地跟着插嘴。
“少废话！一边去！”发觉一向跟自己不对付的鲍勃都装作若无其事地在不远处偷听，茉莉更加恼火了。
“呜……死了之后还要继续战斗……我倒觉得这是个悲伤的故事……”运货马车上，坐在茉莉身旁的萨拉低声说着，抱起自己的膝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听见萨拉的话，包括茉莉、托马森、鲍勃在内的周围一众士兵都沉默了下来。作为每天在朝不保夕的战场上挣扎苟活的现役军人，听了这样的故事，再被这么一说，心中都不禁有几分感触。
【说得没错……对我们而言，这确实是个悲伤的故事。】
十几分钟之后，勇者骑士团行军队伍最前方。白发苍苍、老体格不耐寒的老团长骑在马上全身裹着棉衣还冻得瑟瑟发抖，没耐性瞎着急的副团长在马背上举着长筒望远镜一个劲地往前方白茫茫的原野尽头张望，同样在队伍前方骑着马的参谋还郁郁寡欢地晃动着他那条粉色心形图案手帕。
“到地方了！我看到前面有城市了！”就在周围的士兵们都走得有点昏昏欲睡的时候，举着望远镜向前方远处张望的副团长突然兴奋地大喊起来，“不会有错！那一定是军令中说的塞鲁斯伯爵的领地！我们在军令规定的时间内抵达目的地了！终于可以休息了！”
虽说雪野茫茫，塞鲁斯伯爵领地的建筑景物还没进入肉眼可视范围，但是听副团长这么一喊，周围的士兵们还是纷纷欢呼起来。之前被军方上层坑人的军令逼得一直在不放慢速度地赶路，抓紧时间攻打布莱克城的几天来也没怎么休息，人困马乏还继续行军六天的勇者骑士团众人已经身心俱疲，终于到地方可以休息了，也是激动人心的。说到底，军队并不是平常人想象的、威风凛凛、酷炫报国的传奇英雄，只是一群被迫踏上乱世风浪前线、每天艰辛刻苦还性命难保的苦命可怜人。
勇者骑士团的行军队伍又前行了一两个小时，白雪覆盖的大地远方先是出现了一条黑色的横线，随着视角的靠近逐渐舒展，等走到近处一看，那已经化为一片一望无际的建筑群。
接近到赛鲁斯伯爵领地城区附近的时候，勇者骑士团众人对这里的第一印象几乎完全一致。
那就是“这都是些什么呀？”
不如说，对于那诡异的城区建筑还能有什么别的看法吗？
积雪覆盖的广阔荒野之上，规模远比一般城镇大六七倍的大片城区建筑错综无序地拥挤着，而且每一栋建筑都经过改建与扩建，原本的房屋结构上从旁边支撑搭建出很多茅草棚，一块一块地占据了原本宽敞的街道空间；城区外围四处支着破旧的帐篷，一片片连起来，搞得像有数万人的大军在城区周围扎营一般；在这广阔而古怪的庞大城区之间，拥挤的街道上往来活动着许多衣衫破烂的民众，似乎都是流落过来的难民，虽然其中大多数人面色都不太好，但是每个人都显得生机勃勃；人群的热气几乎驱散了入冬的寒冷，地上的积雪早已在千万人的踩踏中化为浑浊的泥水，景象整体给人以破旧拥挤却不失活力的感觉。
面对塞鲁斯伯爵领地这古怪的景象，勇者骑士团的众人都有些惊讶。一年多的军旅之中，在战争前线各地见过不少满是难民的城市，可是如此改建每一间建筑、收纳这么多难民、整体化为一个巨大贫民窟且膨胀变形的城市还是第一次见到。
“欢迎，勇者骑士团的各位英雄。”在勇者骑士团靠近到城区边缘之前，拥挤的城区内已经预先出来一队人马主动迎接了。其中，带头开口招呼的是一个身穿燕尾服、面部没什么特征的中年人，“我是塞鲁斯伯爵大人的管家，在此恭候多时了。我等奉命前来迎接，带各位去见塞鲁斯伯爵大人，请跟我来。”
“咳！有劳带路了。”老团长虽然说着寒暄的客气话，语气与举止上却有点忍不住摆起谱来。突破布莱克城这一难关，勇者骑士团的名声自然会更加光辉，他这个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团长也终于有了足够的摆谱资本。
军方上层的军令之所以命令勇者骑士团一个月内赶到塞鲁斯伯爵的领地这里，不单单是为了借易守难攻的布莱克城刁难他们。军方上层之前就隐约透露接下来要在中南部战线这一带进行非常重大的作战，而塞鲁斯伯爵家业庞大，掌管着这一带海量的物资运营。也就是说，本次勇者骑士团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是接受塞鲁斯伯爵的物资补给，军方接下来的重大作战与分派给他们勇者骑士团真正的使命还没有揭晓。
老团长、副团长、参谋与鲍勃等勇者骑士团里的高层一行人跟着塞鲁斯伯爵的管家与几个随从他们走向城区拥挤的街道深处，留下勇者骑士团五千多士兵原地扎营待命，当然，嫌大冬天野外扎营冷，也可以进入城区自行找地方住宿。只不过，看这城区的拥挤程度，恐怕也容不下多少士兵进去找地方住。
又是领导单独享受差别待遇，被留在原地的勇者骑士团大部队众人无精打采地舒展队形，各自从后方的运货马车上取下帆布行李，准备先扎营再说。
“傻丫头，我们去街道那边找旅馆休息（但愿这造型诡异的城镇里面有旅馆）。”茉莉冷静地说着，当机立断地拽起萨拉戴着护手甲的小手就往城区里走去，“又是行军又是攻城，连续折腾这么多天，不找个地方好好休息怎么行？”
“嗯！小茉说得很对！”萨拉欢快地说着，一溜小跑地跟着茉莉一起开溜了，义无反顾地丢下在雪地扎营的战友们无言地在寒风中凌乱着。
正当茉莉拽着萨拉进城找旅馆的时候，跟随塞鲁斯伯爵管家等人走入城区的老团长等人一路前行，本以为城墙内部会繁华一点，至少也会整齐宽敞一点，没想到城区内部一样到处都是这种改造扩建的建筑以及满是难民的茅草棚，破败的景色走到哪里都没有改变。由于城区里的街道太过拥挤狭窄，街上四处都是难民，老团长他们也不得不下马徒步行走，以免撞伤无辜。
“咳！管家先生，你们伯爵大人的领地建筑真别致啊。还有，这些民众……”老团长终于忍不住好奇，装作不在意地向走在前面的黑燕尾服管家发问。
“这些都是附近地区流落过来的难民。”中年管家也不避讳带着对主子的崇敬之情实话实说，“塞鲁斯伯爵大人是一位仁慈而慷慨的领主，将自己的领地整体改建成了救济四方难民的庞大设施，每年还不惜开销地援助家国天下！当然，伯爵大人能支撑下来，也多亏了白金公爵大人的经济援助！”
“白、白金公爵！？”听到这个称号，老团长大惊失色，之前摆起的领导架子一下就摆不住了。
莱恩帝国的经济四大重臣分别为黄金公爵、白金公爵、水晶侯爵与圣银伯爵。黄金公爵也是莱恩帝国现任皇帝托雷亚斯?莱恩的弟弟，经济实力、政治影响力与黄金公爵不相上下。白金公爵虽然也不经常露面，但是经常投资慈善事业，救济各路战争难民，有意无意地积累着民心。因而，也有白金公爵四处拉拢民心企图趁势篡权夺位的传闻。
老团长倒也不太了解白金公爵真正的为人，只是差不多一个月前在莱因哈特市第九公主成人礼舞会上刚遭到黄金公爵那样的算计，不由得不在心中对位高权重、势力庞大的公爵们多了几分忌惮。
“这光景是多么高尚而美丽呀！”管家没注意到提起白金公爵时老团长变了脸色，望着周围那连片扩建的畸形建筑与其间往来忙碌的大批难民，自顾自地感慨道，“这里是伯爵大人给全国沦为难民的无辜百姓建立的公共家园，是这漫长乱世中最大的避风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