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一个人的一生有名为转折点的时间，它或许轰轰烈烈，也或许悄无声息，但是它的确存在。就像是镜面中的污垢，看似虚幻可却让人知晓它的痕迹。如果让李琳来说的话，她人生第一个转折点，是在她十四岁那年……
“我的妈妈要结婚了……对象是一个大学教授，他并不介意我的存在……”
明亮温暖的交谈室内，躺在柔软椅子上的李琳眼眸清澈，用着一种平缓到听不出波动的语气将她最近情况述说给顾枫得知。这是从她八岁那年起，每个周末都会来到顾枫家中，接受心理引导的习惯。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顾枫在记录本上写写画画的动作一下子停顿了下来。再婚，也意味着家庭的重组，也意味着关系的构建，这对于一位精神病患者来说，并非是多么好的消息。
“馨姨的对象如何？”
“妈妈对他印象很好，早年丧妻，膝下无子，为人大方温和，他叫罗英南，哲学系教授。如果没有意外，他们的婚期就在一个星期后。”
李琳在提到罗英南，也就是自己的妈妈再婚的对象时，完全就在说一个和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一般。而事实上，罗英南已经很多次的，与李琳交流过，那位儒雅的教授似乎对李琳的情况非常好奇。
“那么小琳你的想法呢，你对罗英南的印象如何？”
顾枫右手的笔尖再度沙沙响动，隔着一个笔记本李琳看不出他在写什么，顾枫的手速非常快与其说是书写，倒不如说是在肆意描绘。
“我不讨厌他……”
“但也不喜欢是吧。”
六年的相处时光，顾枫早就已经对李琳话语间的含义无比了解。不讨厌不喜欢，不厌恶不爱恋，空虚麻木到让人不禁怀疑这是多么难以忍受的煎熬，李琳不具备正常人的反应，顾枫的引导其实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其实我并不推荐馨姨重组家庭，因为小琳你的情况非常特殊。如果是不了解的人，很容易对你产生误会，而且很有可能会伤害到你和馨姨。不过，如果他真的能接纳你们，那么对你和馨姨也是一个好消息吧。”
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顾枫看上去像是闲聊一般和李琳交谈着。心理引导并不是什么过多神奇的事情，就是通过随心的交谈，让对方舒缓。
只是在身体和精神的相互影响之下，李琳能够一直保持着自己那份如死一般的平淡，实在是超乎了顾枫的意料。这些年他一直在刻意让李琳回避掉某些东西，他其实很害怕，这个孩子会打开潘多拉的魔盒最终一发不可收。
“顾哥哥你也支持妈妈结婚吗。”
“小琳……，我们现在是在闲谈你的问题。所以应该说，你支持么？”
忍不住露出了笑容，顾枫的平光眼镜闪烁了一下。他那手上的动作似乎放缓了，透过眼镜认真观察着李琳空洞的眼睛，顾枫一直在幻想着，这双眼睛如果有了属于人的色彩，该会是多么美丽的景色。
平心而论，无论是作为妈妈的林馨还是女儿李琳，母女两个长得都不错。不说什么国色天香，但也算是美丽的人儿了，可是李琳那空洞无关的眼眸，将她的美丽完全破坏殆尽。
“我支持。”
“为什么，你为什么支持呢？突然出现的人，夺走了妈妈，不应是反感抗拒才对么？”
“因为……”
李琳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了，自己的母亲日夜为自己无法被修理好的病症以泪洗面，为了自己不断去哀求各种人，李琳只觉得同情。就像是如同第三人一般，看着林馨徒劳，李琳有点同情这个可怜的女人。
“……因为，我同情她。”
突然间顾枫只觉得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在了他的咽喉上，这让他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来松了松整齐的领口。顾枫很认真观察着躺在椅子上，目视天花板的李琳，他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人，该有什么样的心理。
李琳的回答很容易让人升起一种不可抑制的寒意，不是感动而是同情，经常接触心理病态者的顾枫，不由得联想到他曾经治疗过的某个变态杀人狂。
那个人对于顾枫提问的回答，至今让他记忆犹新。
而今天，他再次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小琳，你觉得，一个麻将，要怎么才能塞进人的鼻孔里。”
如果是正常人的回答，肯定是塞不进去。
“很简单，剪开那个人的鼻子就可以了。”
“小琳你……！”
“鼻孔那么小，如果不剪开鼻子，是放不进去的。顾哥哥，这是你放在桌子上的记录中，我曾经看到过的问答。”
能够做出这个回答的人，其实在本质上已经是将人和麻将视作同等的存在。她没有说因为那是人，而做出什么偏颇的回答，残忍而漠然，顾枫的笔终于停了下来。
似乎是察觉到顾枫那种复杂的眼光，李琳一点一点将自己的头颅偏转，最后看向身侧的顾枫。那空洞无关的漆黑眼眸，没有丝毫聚焦，像是没有任何防备的人，就这样坦然。
“……算了，话题回归到馨姨上吧。如果真的结婚，小琳你有什么打算么。”
“我去住校。”
“馨姨说的？”
“不，我不想打扰他们。”
同情着是自己母亲的那个女人，根本没说被林馨感动过的李琳，对于能够找到新一任丈夫的妈妈，完全就如同陌生人一般。林馨对于李琳不是特殊的，李琳自己都不知道，她所期待的有意义的事情是什么。
“小琳，你这样不去接触他人，去融入环境太难过了。听顾哥哥的话，继续和你妈妈住一起吧。”
“好的。”
顾枫的提议李琳很自然就接受了，她没有拒绝的想法。无论是在一起或者不在一起，她都能很好的接受，她根本没有在乎的情绪。
李琳不知道，她说出这声好的，最终走向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顾哥哥，前天学校前出车祸了。”
“你……亲眼看见了？”
“嗯，我看见了那个人，一条腿都烂了，趴在地上没完没了的嚎着。他很痛苦吧，可是……可是我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在顾枫看不见的另外一侧，李琳那原本松弛的手掌，不由自主死死握在了一起！她的嘴角似乎是想上扬，可却强行固定在了平静这个姿态上！
然而这一切，顾枫都没有看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