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有枪就可以装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态度么？”埃尔夫嗤笑一声，撑着疲惫地身体从地道里爬了上来，“这就是虚张声势的下场啊。”
幽暗的小巷里透着让人窒息般的血腥味，我把步枪揣在怀中，到时候可以拿来做威吓。“那接下里就去西细坊——”
“不。”
我淡淡地回了一声。
“左区第三仓库。”
埃尔夫狼狈地从里面爬了出来，手臂上多了些血红的抓痕。他在夜色里站稳脚步，脸色有些苍白，表情也有点困惑。“为什么？”他不解问道。
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我打了个哈欠，身体终于能稍稍放松了下来。握着只剩下三发子弹的转轮式步枪，我的视线扫过纵横交错的阴影小巷。
“那是价值高昂的货物，达娜那人老谋深算，今天晚上能被我一枪打死，那是因为她早就走投无路了。不然她身边不会只有两个护卫的。”
埃尔夫恍然：“原来如此。”可他握着手枪，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但是我不太能明白，究竟是怎样的货物会让一个防疫区彻底崩溃……而且，你又是怎么确认左区第三仓库的。”
“直觉。”
我非常干脆地答道。快步穿过街道，肮脏的路旁躺着几条黑夜里的冰冷尸体。灼热的血液带走了他们的生机，早已化作了一片褐痕。而他们身上的衣服都被扒得差不多了，拿回去可以重新组成新的布匹，很有价值。
“她告诉我们的是一个相反的方向。达娜这种人就是这样——没错，我指的是她的传闻。你要多收集这些东西，可以培养对关键人物的直觉。”我话锋一转，“而且，她会对杀死自己的人吐露出真相么？”
“左区里的仓库很有几个，但唯独第三仓库是大家都可以租用的。这一点值得注意，背后一定有人维持秩序。明面上是仓库自己人管理，背地不可能没有支持。如果是行政部和卫兵队可以直接出面，所以只能是反叛军了。”
冷风刮过夜晚冰凉的防疫区，身前街道上匆匆跑过一队卫兵。宵禁的巡逻队都过去奔赴战斗了？我有些惊讶地挑眉想着。罗达那要完了。可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对那个存在——那个让所有人都为之疯狂的、甚至丧失理智的货物感兴趣。
“稍等……罗克，你等等。”
埃尔夫忽然叫住了我。他握着手枪，小心翼翼地靠在暗角边缘，朝狭窄的街道外侧望了一眼。好几个人影躲在墙壁背后瑟瑟发抖，垃圾袋子萧瑟地滚动着，泔水的腐臭味从不远处传来。
他的呼吸变得缓慢了起来，视线敏锐如同鹰隼。我则把视线转到了身后。没有人。那他是……我疑惑道：“你怎么了？”
“你不觉得奇怪么？”
“她为什么会告诉我们那个货物——”
我哂笑一声，本以为他会说什么，没想到竟然是这种话。
“原因很简单。他想拉拢我们。以那个为利益，让自己的生存得到保障。我考虑过那个所谓货物是假的可能性，但只是因为争权夺利和可能的外部侵扰，这个防疫区就乱成这样……”我深深地望了一眼他，“你觉得可能么？”
“你说的对，而且，按照你的想法，如果是假的，我们也没有损失，反而得到了枪。”埃尔夫点了点头，可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但你想过没有？假如这个消息是为了杀死你呢？其实她原本就打算告诉你这个消息，然后口头声称是报酬，然后——”
“你被引去了，然后就死在了那里的混战。”
他站在墙壁下的阴影里，脸色非常认真，口气也一等一的严肃，语调缓慢而平铺直叙，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雨势又有大起来的迹象，无数冰凉的雨流连成一线，从上空坠落下来，如同无边乌云下的帘幕，夜色涌动在水珠之中。
我慢慢地思考，试图让这一切在脑里理清。我是否太急躁了？今夜的失利过大，所以我已经开始极力想止损？不，我已经考虑过了这些情况。
想到这里，我摇摇头：
“所以我选择了另一个地方。”
“可关于反叛军是那个仓库的幕后——这一点，其实很多人都能推断出来吧？我明白了，之前一直觉得的问题所在就是这里。”
我沉默了。
“可是西细坊那里……”我头痛地揉着眉心，“不管怎么说，真是麻烦啊。西细坊的方向往前去就是卡达的仓库，那里卫兵队和反叛军打得火热，行政部也在源源不断地朝后面打过去，反叛军总部在前面和军队僵持着，余下的卫兵似乎也加入了混战……”
做出错误的选择可能导致悲惨的后果，可什么都不做固然安全，却只会故步自封。埃尔夫静静地看着我，等待我做出决定。我从他的神情里看得出兴奋、嗜血、狂热和压抑的怒气等诸多情绪……他完全不担心死亡，只是想和我去什么地方发泄，去什么地方杀人。
只是这样而已。
那我就更不能随意下决定了。
今夜之前，上一个决定已经导致了我倾家荡产。
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
“决定了。还是左区第三仓库。”我觉得我的声调稍稍有些沙哑，“达娜是在做阳谋，正因为货物本身就在那里，所以才这样说。”
“这样的话，想要货物的人都会过去，然后——大部分都会死掉。”
但是埃尔夫突然面容震惊地望着我。我有些不明所以。他喉结动了动，脸上浮现出担忧的表情——“你……还好吧？”
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上面全是汗水。
我这才发现我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手上汗渍黏糊糊的，浑身都没了什么力气。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前的东西开始模糊，旋转，飘散着扩大着进入我的眼睛。我咬住嘴唇，咸咸的血液从唇边渗出，稍微清醒了一点。
再用力。
“嘶……”
血液从嘴唇缓缓流出，眼前的景象也明确了一些。我习惯于用这样的手段来在关键时刻警告自己的身体。眼前模糊的东西变得清晰起来，墙壁的边缘、垃圾被风吹动的轨迹、微微荡起的灰尘、用油漆涂抹的字迹……一点一点地，意识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控。
“还好吧？”
我通过匀速的呼吸恢复着，视线则勉强抬了起来，聚焦到不远处的那个二层建筑——两拨人正在对峙着。仓库被长方形的栅栏围着，二楼有许多人在外围走廊拿着枪，枪口对准楼下的卫兵队——巨大的探照灯互相照着。
穿着卫兵服的人们拿着枪、朴刀、钉棒和手工造镰锤，脸上的几乎都没什么表情，气息深沉凝重，手臂也不会颤抖。如同蚂蚁群的人群规整地分队站着，等待着命令的下达。而楼上的那群人——
不，没空管这些了。
一个金发的少女，或者说女孩，站在了我面前的小巷入口里，背后就是对峙着的那些人和亮眼的灯光在天空照耀——
穿着破破烂烂的囚服，精致可爱的小脸蛋灰扑扑的，手和裸露在外的小脚都脏兮兮的，赤裸的玉足上还夹着石头划出来的血痕。这个带有浓郁混血儿特色的女孩有一双清澈的、如同大海一样的湛蓝眼睛，好似蓝水晶一样让人心动。如果她能洗干净，或许会是非常可爱的一个孩子，和平年代拍张照片都能成名。
大雨淋漓，这时候全身湿漉漉的她紧张兮兮地看着我，颤抖的手上举着一把短刀，细小的喉咙发出不安的呜咽威胁，混杂在雨中：“你、你们不许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