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惨......）
借着平台上方白晶石的光芒，我翻开身上衣服的破洞。
露出的皮肤上，乌紫色的牙印周围血肉模糊，还有不少地方直接少了一整块肉。
身体从肌肉的麻痹中恢复，疼痛也随之苏醒。身上的伤口不光是看上去触目惊心，灼烧般的痛楚还一阵阵的冲击我的意识。
我现在是泡在岩浆里吗？
皮肉正混着血液一股一股向外流走——我甚至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反观靠着石壁休息的短发少女......这家伙竟然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还一直背过脸，连个正眼都没看过我，是嫌弃和我靠得这么近吗？
（亏我还把她当同伴......）
“咯咯咯咯咯......”
石台下，骷髅相互挤压，在对方身上攀爬，又相互拉扯，才堆砌起几层便轰然倒塌。
令人不快的声音虽然响个不停，但现在的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仅仅是暂时而已，在出现新的变故前，得尽快想出之后的方案。
我下意识的向这里的最强战力看去——少女屈着的双腿在白色光芒的照射下，如染上了一层牛奶般，散发着乳白的光晕。
我不禁看得有些出神。
“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么？”
注意到我的视线，少女斜着眼看来。
我有些局促的移开目光——奇怪的没有。好看的倒是不少，不过说出来又会被骂吧。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在想这个。”
“等我恢复得差不多，再杀下去。”
平时不说话的女生突然说“杀下去”，而且还是不带语调平铺直叙的声音，总觉得有点可怕。
“不是试过了吗，行不通的。”
“胧在呼唤我，就在这前面......”
“啧......不是这个问题啊！”
幽的气息，也是同样的，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从前方传来。大概是灵魂相连的缘故，不论相隔多远都能知晓对方的安危，但是——
我伸出头向下看去，骷髅堆成的高塔歪歪斜斜扭扭曲曲，折腾了几下又坍塌下去。但就算失败，另一个地方又很快堆砌起同样的高塔，这些东西的精力仿佛无限一般。
更糟糕的是，从远处挤来的骷髅逐渐增多，它们加入到现在的骷髅群，堆叠到平台的高度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单纯的正面突破的话，不会有胜算的，相比之下，原路返回也许......”
“哼，”少女如呼气般轻哼一声，低低的说道，“你知道什么......再拖延下去，会失去一切......”
“一切？......什么意思？”
我皱起了眉。
“这个世界所有活着的物种，身体里都存在着被女神祝福的焰力——这个常识，就算是渣滓也该知道吧？”
我点点头，虽然是才知道不久......
“而亡灵不一样，不仅本身没有焰力，还会排斥周围空间中的焰力，被那样的东西完全包裹住，靠焰力生存的精灵不久便会因焰力的流失而死亡。”
无法接触到空间中的焰力，所以才无法发动能力吗？但是——
“幽她们不是普通的精灵吧？”
夏雪妍侧过目光，瞟向我。
“本源精灵因为操控的是最为纯粹的焰力，本身就难以自然回复，这种情况，大概会更危险。”
......紫发精灵抱着甜筒满脸奶油的笑脸，像是落在漆黑深潭的相片，慢慢被黑水浸湿，消失不见。
我如同将这样的画面赶出身体一般，提高音量的说道。
“就算这样，鲁莽的一个劲往前冲也只会送命。”
“还真是什么都不明白......”夏雪妍有些无力的闭上双眼，“这些骷髅是祈灵术的产物。”
又出现了一个新名词，我看着少女等待她的解释。
“除了焰力，这个世界还有一种获得力量的方式，这个是知道的吧？”少女轻轻问道。
“记得是叫‘信仰力’？”
“通过信仰力施展的咒术，便是祈灵术。”
咒术？是类似于魔法的东西？
“但是这个世界的信仰不是三位女神吗？”
难道亡灵也是信仰女神的，那么怎么会伤害女神的精灵？
“蠢透了，渣滓。跟你解释真是累。”
“喂，很明显我这边更累一些吧。”我一激动，稍微移动身体，全身的疼痛都像被翻新了一遍，疼得我龇牙咧嘴。
“除了女神，这边还有各种各样的恶魔，就算亡灵有自己的神也不奇怪。”
“啧。”我撇了撇嘴，没开化的地方就是信仰混乱。
“所以，要干掉这些骷髅，只要找到施术者就行了？”
这样的结论让我看到了不少希望——我龇着牙露出笑容——身体的疼痛也减轻许多。
“只要接近它，我就能知道。”
少女轻缓的声音中，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那，你现在恢复多少了？”
我凑近了一些，少女厌恶的微微皱眉。
“多多少少吧。”
“多多少少是多少啊？”
“就是多多少少。”
“意义不明，你的国语有问题诶？”
“吵死了，闭住，渣滓。”
“你是想打架吗混蛋！”
——结果还是没办法和这家伙好好相处。
而就在我们争吵的时候，如施工工地上的开凿地基的声音，缓慢而富有节奏的向我们靠近。
“咚、咚、咚”，每次声音响起，便会引起洞穴的颤抖，而这样的颤抖则是通过冰冷的石壁，一下一下击打着我的心脏。
低沉的声音一直保持同样的频率——上一声灭绝时，便会调动全部注意力的提防下一声的到来，而接连响起的每一声，都不断绷紧每一根神经。
“哗——”
没有光泽的巨大铁块在黑暗中显出身形，横扫而过，掀起一遍白骨。
“咚”，一只巨大骨骼组成的脚踩在遍布的碎骨上。
“咚”，被阴影涂抹得黑白相间的巨大的身影，终于显现出来。
“哗——”
又是一挥，大片白骨混着泥土飞扬。
在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它也看到了我们。
眼眶中红光闪耀的巨大骷髅，垂下手上破破烂烂的铁块，摆出运动员冲刺的姿势。
然后，在我惊讶的目光中，用不符合它足有3米的庞大体型的速度，撞飞沿路的骷髅，向我们冲来。
“骷髅将军
等级：18
武器：腐朽巨剑（钝器打击、碎骨）
技能：嗜血lv3、巨力挥舞lv4、重生lv4、冲刺lv3、践踏lv4
巨剑剑术（初级lv8）”
看到鉴定之后的结果，我的心里立刻被无力感占据。
（等级1之后是等级18吗？这跨度也太大了点。）
“施术者......不是那家伙吧？”我声音夹杂着颤抖向旁边问道。
“不是......”夏雪妍也立起了身子，握着匕首的手指有些发白。
“那就跑啊！”
话音刚落，巨大的阴影便投在我们身上。
我下意识的拉着夏雪妍跳下了石台。
“轰隆......”崩裂的石块四处飞溅，尘土飞扬遮盖了大半光线。
落在骨堆上后，我回头望去，之前所在的石台已经分崩离析，弥漫的沙尘下，一个巨大的铁块插在正中。
是骷髅将军的巨剑——虽然已经腐烂得没有原来样子的铁块不会引起我的利器恐惧症，但在这之前，面对这个和它的主人相比也毫不逊色的庞然大物，正常人都会恐惧吧。
“放手。”
寒如碎冰的声音令我反射性的松开了手。
黑色的匕首擦着我的身体飞射出去。
“咚！”
巨大的踏地声，洞穴随之一震。
碎裂的骨片被掀成巨浪，几乎要铺满整个洞穴般倾倒而来。
光线被搅乱，一半照得骨浪雪白，一半掩盖成漆黑一片。
明暗交界处，一把黑色把柄的匕首直直刺入，流光扫过刃口，留下一道刺目的寒芒。
如细针刺入露珠，没有一点阻拦，匕首破入骨墙后，稀薄的黑炎像是烫伤纸片的暗火，随着破口蔓延而开。
纤细的身影随着匕首，没入进去。
待到骨浪飞到我身前的时候，已经七零八碎没了气势，只有稀疏的碎片击打在身上。
而碎片之后，从践踏的姿势收回腿的巨型骷髅身上冒出了利刃交锋般耀眼火花。
和一般骷髅灰白色的骨头不同，巨型骷髅的全身骨头颜色黯淡，就同它甩出的巨剑一般，如深埋地底被侵蚀了数百年。
但不同于它破旧的外表，这些骨骼似乎有金属的坚硬——火花一闪后，匕首被弹飞出去。
匕首倒飞向半空，正好在夏雪妍跃出的轨迹。
接到匕首，半空中的少女扭转身形一脚踢上巨型骷髅的腿骨。借着反力，跳上洞穴石壁，再蹬着石壁跳回。
速度极快的反复三角跳，少女仿佛化作了一道黑影，巨型骷髅毫无反应，少女已经跳到它头颅之前。
黑炎腾起，一个回旋，刺出的匕首如坠入大气的流星，托着长长的焰尾，携万钧之力刺入骷髅的头骨。
“嗷——”
巨型骷髅浑身剧烈抽搐着，像是癫狂般胡乱拍打自己脑袋，明暗晃荡的光线中，看不清黑衣少女的身影。
“夏雪妍！”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呼吸间。巨型骷髅发出震耳的嚎叫，疯狂扭动的身体和挥动的巨掌，搅乱了整个洞穴，大地摇晃，密闭的空气急剧窜动，光影如在恐惧中颤动般晃个不停。我刚发出声音，便被更多的声音掩埋。
那家伙不知有事没有——想向着巨大骷髅冲去，堆积在一起的骷髅便抓住了我的身子。
“给我放开！”
枪托不断的拍击，骨头破碎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伸出扯住我身体的白骨，被撕开伤口的痛楚，喧嚣混乱和始终无法挣脱的烦躁令我心急如焚。
“他妈的，给我放开！”
回转身，再次敲断了几个白骨后，我刚想冲向前方，脚踝被一个骷髅咬住，突然的痛楚令我失去平衡扑倒在地。
瞬间，几只骷髅便扑了上来。
在我视线前方，巨型骷髅的颤抖停止了，它从头上伸回来的手骨摊开，一个身着黑色紧身衣的少女瘫倒其中，骷髅眼中红光闪烁，盯着少女半响，便同扔垃圾一般，随手抛到一边。
“......”
身体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小雪！”
一个不似我声音的嘶吼以撕裂喉咙的力度，从我的口中发出。
意识如潮水退去，我像是旁观者一般，看着自己的身体从地上爬起，从骨头堆中挣脱，不顾一切的冲向少女。
巨型骷髅黑灰色的手骨横扫而来，如密不透风的墙壁瞬间挡住了去路。
我的身体向前扑出，在毫厘之差避开了手骨。
骷髅另一只手当头拍下，我的身体顺着扑出的力道翻滚一圈后灵巧的跳向旁边。
“啪！”
巨响带动尘土扬起，落在身旁。
冲出烟尘，我奔到失去意识的少女身旁，将她拦腰抱起。
*
“我在哪儿？”
“所以说，不要每次都问这个问题，笨蛋。”
“身上好痛。”
“大概手骨肋骨什么的，断了几根吧？”
“是你救的我？”
“还有别的可能吗？”
“我们安全了？”
“恐怕，更危险了。”
救起夏雪妍后，我的身体又恢复了正常。然而，像是绷紧的弹簧终于得到释放，疲惫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
抱着夏雪妍的身子一个踉跄，险些失去意识。
若不是后面有个巨大无朋的骷髅在追赶，我真想当场晕眩过去。
怀中的少女还有呼吸，胸口的起伏还算平稳，这是我维持意识的唯一动力。
多亏巨型骷髅一路清扫，碍事的低阶骷髅并没多少。
然而，这条白骨之道并没能允许我逃窜多久——另一个巨大的黑影挡在了前方。
拖着腐朽的巨剑，头骨中腥红的红光牢牢锁定了我。
又一只骷髅将军没有任何预兆的在前方出现。
“咚、咚、咚”，被抛在身后的沉重脚步，略显急促的追赶过来。
正在这时，怀中的少女苏醒了。
*
赢不了的。
一只都不可能赢过，两只就更不可能。
回想先前巨型骷髅的动作，虽然体型巨大，但动作毫不迟钝。
若不是身体自己动起来，我绝对不可能从它身下逃脱。
“喂，夏雪妍。”
“嗯？”
少女轻轻从我怀里抬起头。
“如果回到现实，我们都还活着......”感受到她的视线，本来很自然到嘴边的话突然有些说不出口。
少女依旧平静的看着我。
听着背后颤动地面的脚步声，我的心跳更加激烈起来。
（啧，从刚才开始，我到底在想啥啊......）
那段失去身体控制的时间，在身体中横冲直撞的情绪，到现在还留有残余的情感。
究竟，是什么......
（小雪......这个称呼......为什么如此的怀念......）
“如果活着......”我又重新张开口，“那个时候......”
怀中的少女仿佛变成了一块柔软的棉花糖，只是些许的接触都令我的心中泛出蜜糖，整颗心欣喜不已。
而即将说出的话则是将心中的蜜糖点燃，燃烧成略带苦涩却更加香甜的焦糖。
最后瞟了一眼少女——专注倾听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会怎么想呢？）
不管了，两只怪物不会给我太多时间。
（说出口就听天由命吧！）
反正连能不能回去都不知道——这样自暴自弃的想着——我终于声音颤抖的喊出——
“当我的小弟好不好？”
“听到了吗？”
两个人同时说着，声音混到了一起。
“嗯？”
我们相互对视着。
结果还是夏雪妍先开了口。
“你听到了吗，那个声音？”
“什么声音？”
“那个地方，哗啦哗啦的。”
我立马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一个石壁的褶皱上，仿佛电车通过般闪动着幽幽光芒。
的确是有“哗啦哗啦”的声音。
难道是——
与此同时，后面追赶的巨型骷髅终于赶到了。
前方的骷髅也在同时向我们奔来。
没时间犹豫了——怀着一丝侥幸，我抱着夏雪妍向那个褶皱奔去。
“嗷！”
巨型骷髅再次发出了震耳的咆哮。
在它伸出手骨拍向我们的一瞬间，我将身子挤进了石壁褶皱的缝隙。
“轰！”巨大的撞击声在石壁外响起。
声响过后，“哗哗”的响声在耳边愈加清晰。
再向缝隙中前进，摇晃的光华如流动般印在石壁上。
不，就是在流动——在缝隙的尽头，有着一个向下的空洞，透明的水流在空洞之下缓缓流动。一簇簇白色晶石长在水底，如美丽的珊瑚一般，水流在上面流过，将光线柔和的打散，化为一片片静谧的粼粼波光。
回过头，两只骷髅正在向裂缝中伸长手臂。
但是，很抱歉——我回过头，看向怀中的少女——要和你们说再见了。
“深呼吸。”
“诶，等等！”
少女的表情罕见的慌乱起来。
“怎么了？”
（难道是来了那个碰不得冷水？）
少女躲藏着视线，嘴里发出细弱蚊吟的声音。
“我不会游泳......”
片片波光下，她白皙的脸微微泛红，我不由得翘起嘴角。
（果然是个有趣的家伙，当小弟的事，我要继续努力了~）
“那就抱紧一点。”
我加大了手上的力量——
“喂......”
——在少女的睁大眼的惊呼中，纵身跳下水流。
“嗷——”
怪物们不甘的吼叫声很快便被水声淹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