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呀。”
“请不要发出无意义的感叹。”
“明明没多少路程的啊。”
“如果哥哥不在那些贱民身上浪费时间，我们中午就能到达。”
“可是，”辉光骑士拉法尔·布拉德伯里捋起自己的金发，仿佛想借着从发丝下露出的明亮额头让自己更加耀眼，“放着困扰着的漂亮小姐们不管，有违骑士精神。”
“哥哥才是她们困扰的原因吧......”
同为辉光骑士的优利卡·布拉德伯里端正的脸上流露出疲惫的神情，这样易被读懂的表情和平素被称为“执行兵器”的她大相径庭。察觉到这点后，她轻叹口气，小声嘟喃道，“所以才不想和哥哥搭档的。”
夜虫的鸣叫愈发遥远，呜咽般的风声也在身后逐渐消逝，两人保持着平稳的速度在密林中穿行。
他们前方是巨墙一般高大漆黑，漫无边际的阴影。阴影的顶端被夜空撩动，投下的黑影如扭曲的生物般蠕动，在蠕动的黑影即将将两人吞没时，两人如有事先排练的在同一瞬停驻脚步。
“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吧。”
拉法尔盯着眼前的黑暗轻轻说道，感慨般的语气难得的正经不少。
“这是达成任务所必须的。”
优利卡同样凝视着前方，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其实我还是蛮期待的，”短暂的沉默后，拉法尔咧嘴笑道，“神谕中在这片森林陨落的骑士究竟会是哪一方呢？”他说完后侧脸向自己妹妹看去，“这年头女神的骑士不多了吧。”
优利卡没有说话，依旧向黑暗的深处望去。阴影的颤动如跳动的脉搏，合着无声鼓点般固定的频率仿佛看不见的军队在暗中行军，又像是躲在暗处的猛兽发起攻击前的匍匐。
“不知道。”
优利卡语气平淡的回答道，淡淡的金色如微弱的萤火虫覆上她的身体。
“但是，”她的声音加上了些力道，凝望黑暗的眸子也变得金光闪闪，“不可能是我们。”
黑雾之森，能成为死亡代名词的，最令人恐惧的，并非横行其中的魔物，而是没有征兆，无形无影，不知何时会从何处出现，带着死亡气息吞噬一切的剧毒瘴气。
尽管无形，在森林边缘的两人仍确切的感受到了，在黑暗中行军的，匍匐着的骇人正体——披着万物腐朽的外衣，展露啃食一切的利齿，为所遇到的活物带来同等死亡的冥界使者，正夸耀着自己锋利的屠刀对边缘的两人发出邀请。
“那么，该进去了？”
拉法尔用余光瞥向正在以肉眼速度枯萎腐朽的森林边缘。
优利卡点点头：“神谕所示的目的地正在前方。”
无形的烟雾被风撩动，在月光尚能照耀的地面抹上漆黑的伤痕。风愈大了些，地面枯萎的痕迹一路蔓延到二人脚边。腐烂、恶臭、令人狂躁的气息迅速爬来，似乎被死亡沾染的土地自身也在期待着死亡，在狂热的期盼着用自己被污染的泥土去拥抱两具洁白的枯骨。
及肩的金发被风撩到嘴角，腐蚀性的毒雾即将为触碰到少女的洁白皮肤而欢悦。优利卡用手指轻柔的将发丝抚下，巨大的金色手掌在旁边轰然拍下，气流乱窜，尘土纷飞，无形的雾气混着草木残渣被震到一旁，仿佛被击中要害的蛇。
“带路吧，我亲爱的妹妹。”
收回手掌，金色巨人站起身，在巨人脚边的拉法尔绅士的弓着身子做出侍者的姿势。
无力的表情再次在优利卡的脸上浮现：“让妹妹身先士卒，我的哥哥在丢人这方面真是才华出众。”
“这是来自血亲的信任~”
叹了口气，金发少女向虚空伸出左臂，黑色的空洞扭曲了空间，黑影在少女身边环绕成扁平椭圆，少女伸出的左手正扶在椭圆突出的球体上。
随着大地一阵颤动，椭圆向上伸展，仿佛一个俯身的人影站立起身，而优利卡则是立于人影的肩膀。
作为教廷引以为傲的辉光十二席，拉法尔和优利卡分别有着操纵光和影的能力，身为精灵使的能力之一，两人最常使用的招式便是将光和影聚集为自在操控的巨人。现在两人召唤的巨人有5人之高，不是之前在旅馆打闹时能比的，这个高度，只要不遇到特殊情况，完全可以从瘴气的上方穿过森林。
“女神在上，愿这是最后一次和哥哥搭档。”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嘛，”拉法尔控制金色巨人用手掌托起自己，对这妹妹露出明媚的笑容，“我可是很喜欢和我可爱的妹妹组队的。”
“而且我也特别认同优利卡妹妹刚才的判断——”
“——陨落的骑士当然不会是我们，因为我们搭档的队伍——”
“是无敌的。”
*
“感觉到了吗，哥哥？”
“感觉到了，我家妹妹的成长，屁股真是越来越圆润了，作为哥哥很是欣慰啊。”
在森林的上层拨开枝叶前行，已至半夜。少了大部分植被的遮掩，就算是常年不见天日的黑雾之森也能瞥见少许星月。星月之辉虽然暗淡，还是能提供不少安稳感。而就在这一路的陪伴中，优利卡逐渐感受到安稳感之中的异样。
“渣滓哥哥，是想要被‘耀火’净化吗？”在这个世界最危险的地方之一，自己的哥哥还是这个样子，优利卡摆得端正的表情险些再次崩坏，“请把你的眼睛放在女人之外的地方。”
“女人之外的地方？”拉法尔手托着下巴，深锁眉头，甚至身下巨人也停止了前进。
“难道是......伪娘？”
“真心祝愿这样无用的眼睛能尽快瞎掉。”
优利卡叹了口气，她自己也不记得这是这次任务开始的第几次叹气了，看来从骑士学院毕业后便尽可能避开哥哥是个伟大、无比正确且必须坚持到底的决定。
她也停止了前进，正经神色，抬头示意哥哥向天空看去。
“这片森林的信仰力，分布很奇怪，就像是......”
“被圈养的牲畜？”
“嗯......”优利卡有些意外的看向哥哥，难道他早就有所察觉？
“女神化为光于世间显现，而信仰力则汇聚于天空。”拉法尔缓缓念出神殿信仰人人皆知的常识，“信仰力为侍奉女神而存在，那么必定是如光芒一般公平公正。”他语调一转，继续说道：“但是这片森林中的信仰力却并不公平，四周稀薄，向着中间一点集中。”
“不止如此，信仰力流动的速度，像是在被什么驱赶......”
“比起‘驱赶’，‘吸收’更准确吧。”
听到哥哥的话，优利卡心头一震，向哥哥看去。对方金光熠熠的眼里虽然带着笑意，却也有分比寻常的凝重。
“有什么东西能吸收信仰力？”优利卡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
“除了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只有那一个选项了。”拉法尔睁开了因含笑眯起的眼睛。
“不可能的，”优利卡使劲的甩了甩头，“神格已经不可能再出现了，无论是什么形式。”
但如果是真的——本不该有的思考像是受到引诱般止不住的继续深入——最后得出的结论令优利卡的心脏无法抑制的剧烈跳动。
（难道我能在有生之年见证新神诞生？）
“......噗、噗......”拉法尔紧绷的脸奇怪的扭曲了一下，立马别过头装作寻找树叶间隙眺望天空，肩头不时抖动一下。
“哥哥？”
这个样子——优利卡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憋笑？
“哈哈哈哈哈，”终于还是没憋住，毫不矜持的笑声在寂静的森林回荡。
“哥哥......”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优利卡太可爱的错，让我忍不住想看看你的反应。”
“哥......哥......”
这种事情都能拿来开玩笑——金发少女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
“优利卡的功课还真是差劲啊，这只是单纯的因为森林的存在影响了空气流动而已~”拉法尔学着教师的语气，“在剑术和精灵操控之外，日常科学也是很重要的哦。”
和拉法尔轻松愉快的语气相反，话音落后的很长时间黑雾森林都笼罩在与之名字相称的死寂之中。
“那么——”
然而寂静在许多时候都是爆发的前兆。
巨树倒地，掀起木与土的骚动，黑影化成的巨人拨开身前的树木转过身。
“作为戏弄女神骑士之罪的惩罚，哥哥做好觉悟了吗？”
“等等！”拉法尔大声叫道，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我刚刚发现！有亡灵的气息，就在地下！”
“想要转移我的注意，下次请找个好一些的借口。”
优利卡身下的巨人扬起了拳头。
“这次是真的呀——”
拳与肉的碰撞，最终以土与树的遭殃收场。
“啊啦，被哥哥尸体撞开的地面居然露出一个洞穴，里面还真的有低阶亡灵。哥哥，我不会让你的牺牲白费，为了女神的荣光，我会用‘耀火’净化掉这些没有信仰的渣滓。”
“我都说是真的了......而且，我还没死......”
优利卡一丝不苟的脸上露出笑容的幅度——看着被掩埋在碎石里只露出脑袋的哥哥，一路上压抑的不快消失了大半。
*
“感谢‘耀火’吧，被死亡奴役的渣滓们，你们解脱的时候到了。”
如同盛大的篝火晚会，金色火焰欢欣雀跃的啃食着骷髅白骨。环绕两人的焰火像是被主人束缚的猎犬，吼叫着想要飞扑而出。但现在并不需要他们出场，只是刚开始的一星半点火星便长成了现在燎原之火。
“耀火”——耀之女神遗留的精火残骸，辉光十二席的身份象征，被视为女神圣体的残片，是教廷信仰中最神圣物之一，蕴含了无尽的光和温度。
其中的神圣力量是亡灵最致命的克星，只要沾染一点便会迅速被吞食。不分阶级，只要是亡灵，被耀火缠上便会受其无止境的灼烧。
乳白晶石映照下的墙壁，投满了被灼烧的亡灵痛苦挣扎搅乱的光影。发不出声音的惨叫，只能用骨头间激烈摩擦的声音代替。
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优利卡和法拉尔闲庭信步般的漫步于地底洞穴。
一直到洞穴尽头。
“这里的通道正是神谕指向的方向，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优利卡斜眼瞥向倒在骷髅堆中的巨大身影，巨大刀刃已经不知被扔在何处，幼童一般满地打滚的挣扎样子实在是和“将军”称号不符，说到底也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可悲之物。
“我倒是不喜欢地下，”拉法尔摇了摇头，“地下种族的女性全都毫无美感可言。”
“没人问你的喜好。”
“那我们来说说优利卡的喜好吧~”
“没兴趣。”
“一本正经的优利卡从小就喜欢那种坏坏的男生，那叫什么，‘不良少年’？喜欢打架，独来独往，一匹孤高的野狼，这一类，对不对？”
“不对，闭嘴，渣滓。”
“那样的男生其实不好找啊，这种愣头青迟早会因为四处碰壁而停下脚步，若不能变成另外的模样就只有被毁灭，所以，我家优利卡说不定会孤独到老啊。”
“给你说闭嘴了，混蛋......”
“啊啊，那样优利卡就永远只属于哥哥我了，那也很不错啊~”
“再说话，杀了你。”
“啊啊，还是算了吧，这样暴力狂妹妹还是早点送出去吧，啊啊啊，不良少年到底哪里有啊？”
“......”
“啊啊啊啊，这个张开的大嘴里有吗？”
已成灰烬的骷髅堆中，露出原本被骷髅将军身体掩盖的一个空洞，一个已经烧焦的巨大头颅奄奄一息的缩在洞口。
不同于普通被耀火吞噬后留下的灰烬，头颅还保持着基本的形状，几片被烧成灰黄的皮肉散发出刺鼻气味，头颅上的眼睛只剩下了一颗，转动着，浑浊的脓水从中流出，在看到金光笼罩的两人后，头颅张开了嘴。
“耀火的走狗......闯入绝焰之地只有......”
巨口张合着发出刺耳的声音。毫无征兆的，一双更加巨大的金色手掌插入正张开的大口，缓慢而沉稳的，一点点向上掰开。仅剩的，包裹口腔的皮肉如丝帛般，被接连着扯断，发出令人不快的细弱声响。最后，被完全掰成两半的头颅掉到了地上，残留其上的耀火迅速钻进内部，将最后的眼珠挤出，吞食。只留有残留在颈上的下颌还机械的抖动几下。
“抱歉，虽然你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不过，我不想听~”
拉法尔将巨人散去，望向头颅残余的下颌。
一个黑色的漩涡慢慢从其中腾起，在空中越长越大，最终成为一面映不出光线的等身镜子。
“辉光骑士第九席第十席，抵达任务地点。接下来，执行歼灭任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