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正深陷无法解释的事态，我还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若不是诸多无法解释的巧合凑到了一起，我不会相信诸事皆有天意。
——这都他妈的啥情况？
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莫名其妙的出现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怎么看都非常可疑吧。然而作为同伴的某个少女居然擅作主张接受了女人的提议，全不顾我的提醒钻进了那个黑色的漩涡。我很怀疑对方放个笼子在那里她是不是也会很平常的钻进去，然后顺手把笼门关上。
也没多余的时间犹豫了，都走到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在我跟着夏雪妍的脚步踏进黑色漩涡时，余光瞥见那诡异的银发女子，碧绿的眸子从一直闭着的眼皮下显露出来，配合着她微笑点头的模样就和普通人类少女别无区别。
而这之后的事情就超出我的理解了。
这里是哪里，还是在那个死气沉沉的森林中吗？——这是出现在我头脑里最直接的问题。
黑色漩涡的功用在之前便能猜到一二，也做好了被传送到什么阴森墓地或者黑暗沼泽的心理准备，然而实际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却比那些都还可怕得多。
——这都他奶奶的啥情况？
“给我跑快一点，你这个贱骨头——啪！”鞭子抽在白骨上的声音。
“再用点力！这点重量还不至于把骨头压碎吧？——咚！”靴子在骨头上宣泄愤怒的声音。
“谁让你停下了？你们不是不知疲倦的种族吗？——哗啦......”骨头的耐久耗光碎裂的声音。
“恶魔啊......”这是传到我耳朵里才将自己唤醒的我自己的声音。
早就听说这个世界有着恶魔的存在，但最初见到的恶魔居然是寄宿在人的内心中，对下位者毫无怜悯之心的名为压榨者的恶魔。
“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幽停在我的肩头说道。
“什么时候普通人类也能使役亡灵了？”白灵少女自来熟的躲到我身后，胆怯的探出脑袋，“普通人类好可怕......”
“是某种祈灵术，能感受到信仰力所制造的规则在制约它们。”半透明的狮子走向前，抬起鼻子在空中嗅了嗅。
这两个东西怎么也跟过来了，好像没它们啥事了吧？
看着我疑问的眼神，白灵少女神气的仰起脸：“蓝说过嘛，天涯海角都会跟着去的~”——记忆中似乎存在这样的话，但好像又有微妙的违和感。
狮子倒是直接得多：“两位大人还没脱离危险，我还需继续履行我的职责。”
想到眼下的情况，身体和精神的疲劳早就令我想要倒地休息了，有两个肯帮忙的也就随他们了，更何况这狮子看起来还很可靠的样子。
话说回来，这个施工现场到底是哪里？
正午的阳光直射在裸露的广场上，石材与木料被蚂蚁般排成列的骷髅搬运着，五大三粗的壮汉光着膀子挥动皮鞭在一旁指挥。远处高耸的脚手架中，巨型石碑般的建筑依稀成型。
材料之间的碰撞，工具在奋力挥动下的击打，骷髅们无声的行动和壮汉此起彼伏的叫骂相互混合，吵杂的声音令适应了寂静洞穴的耳膜刺痛不已。
而我该寻找的纤瘦身影，就在不远的前方被一个近两米的壮硕黑影拦住。
背着光，黑影肌肉的轮廓如刀刻的黑曜石般结实，脸上张牙舞爪的胡须在边缘染上阳光更让人无法看清他的模样。即便看不见，被爪子擒住身体般的不快感仍能告诉我，他的视线正落在我的身上。
远处是欲图刺入云霄的石碑，它的阴影所无法企及的正前方是仿佛更为高大厚实的男子的身和影。比起浮夸的人造物，站得笔直的男子更像是钉在了地面，凭一己之力镇压四方土地，被这片大地所仰望的征服者。
不可思议的，对着这个陌生的影子，某种不明的熟悉感竟从身体中冒了出来。他并非敌人这件事，也是在一瞬之间明白了。
这就是我与自称为“熊”的那个男人的第一次见面。
在这之后，随着银发女子在这一面的黑色漩涡中现身，她履行了将我们作为客人招待的诺言。不但是提供了食物和休息的场所，甚至连伤势的治疗和回复焰力的药剂都有准备。东西虽然都不错，但是作为侍奉的仆人全安排为骷髅这点还是有待商议。在我怀着顾忌小心翼翼的进行享用的同时，心里堆积的“为什么”也越来越多。
不知是看出了这点还是原本就做着这样的打算，在我们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银发女子和那个高大男人一同进入了我们的休息室——一个用木头和毡布搭建的简陋营房。而他们带来的解答不但重新让我认识了这个世界，也为属于我和夏雪妍的短暂冒险开启了一个新的转折点。
正因如此，在听闻那些之后，我不得不发出感叹——何为命运何为天意，总之——都他老祖的啥情况啊？
*
“夏雪妍，接下来你怎么打算？”
并不算长的谈话结束后，简陋的房间重新恢复平静。太多的事情要思考，甚至连事情的真实性也包含在内。我揉着发晕的额头，向同伴征询意见。
问话抛出半响后，才得到回应。“......你打算怎么办？”少女的嗓音被压到干哑，终于温和平静下来的语气令人不禁心疼。
营房的支撑柱两边分别有一个木架床，隔着中间宽敞的空地，夏雪妍抱着腿靠着墙在床上坐着。
又是这样的姿势，本身就瘦弱的身形显得更小了。我努了努嘴：“你相信他们说的吗？”
“不知道，”少女靠在双膝间的下巴往里缩了缩，声音变得更细弱了些，“......我想要相信。”像是想起什么，她的眼睛瞥向我又缓缓沉了下去。
以为她要再说什么，一直等待的我也没说话。营房的空气沉默下来，房外的喧嚣便钻了进来。
“一直盯着别人很失礼诶，软脚虾。”小小的巴掌拍到我的脸上，冰凉的触感一下让我回过了神，“还是这样色眯眯的眼神，谁会愿意跟色鬼讨论事情啊？”
“唔，我、才不是......”
“好了，这个时候还是听听专业人士的见解吧~”幽打断我的辩解，一边说着一边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明明对面的银白精灵始终都安静的在夏雪妍身边正坐，我的这只就这么鼓噪啊？
“好吧，就当是饭后消遣，就听听你怎么说吧。”我盘腿坐在床上，用手在膝盖上支起头，百无聊奈的看着她。
“很简单，一句话——管他那么多，拿了东西走人！”
小小的精灵叉腰挺胸，傲然而立，刚才还趴在一边的两只狗腿子白灵立马附和——
“幽大人所言极是！”
我皱了皱眉看向对面，夏雪妍闭着眼像是在小憩，胧依旧闭目正坐保持这冥想的姿态，但是，好像是，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所以，那个碧丝卡，是真的亡灵吗？”
在决定如何应对之前，我打算把必要的情报先问清楚，向那个自称“专业”的对象。
“你也用‘鉴定技能’看过了吧？那是个货真价实的亡灵哦~大概是巫妖一类的吧。”
我回想之前谈话的情景——“如不介意，两位可以称呼我为碧丝卡。”对着这样自我介绍的银发女子，我使用了鉴定技能。
“碧丝卡
种族：亡灵
？？？?
?????
”
并不是无法鉴定，也不是对这么多问号感到疑惑，而是这显在脑海的不完整的格式——这家伙和之前遇到的都不一样。
没有初见时萦绕周身的诡异气息，睁开眼的她就如普通人类，甚至比普通人更不显眼。明明有着如此精致的外貌，我却有种在街上擦身而过也不会对她留有印象的感觉。
然而，就算只是眨眼的瞬间，闭上眼的她所展现却又是另一番面貌。即便容颜并未改变，态度也始终友善平和，在她闭眼的时刻，我的身体却如偏执般发出警告。这样的危险的感觉和她淡然微笑的表情形成强烈反差，我时常会陷入究竟是眼睛被幻术迷惑还是精神陷入错乱的纠结问题，这样的问题不断搅动大脑，以至于每次看到她都令我有种夹杂着晕眩的恐惧。
在已经确定她是亡灵的情况下，这也可以归咎于这个世界不可思议的法术效果之一。
“那么，另一个呢？”我在脑中勾勒出那棕熊般魁梧的身影，和他满脸络腮胡之后精光内敛的眼睛，“那个自称巴克曼·纳格斯的男人呢？”
“普通人类而已。”幽兴味索然的摆了摆手。
在之前的谈话中，那个男人没怎么说话，始终笔直的站在碧丝卡身后，有如侍卫又似乎是对我们施压，就连名字也是由碧丝卡所作的介绍。
而他却在离开之际，抬起手掀开毡布门帘的时候，又回过头，盯着地面说了一句：“你们来这里的目的，除开碧丝卡说的，如果还有的话，随时来找我。”
浑厚的声音，快速的断句都给人一种坚固厚实之感。听碧丝卡介绍这里的人类都是“铁壁佣兵团”的残部，而巴克曼·纳格斯则是他们的团长。身为团长，这样牢不可破无懈可击的厚重感的确担得起“铁壁”二字。而能和碧丝卡这样不可思议的亡灵混在一起的人类，想来实力也不会差。
幽这家伙说的普通，大概只是瞧不起人类而已。
将这家伙和在村子里遇到的卡罗尔、巴特利米相比的话——想起那个豪爽的青年和寡言的壮汉，我摇了摇头——仅仅是压迫感都不在同一级别。
“啧......”
尽是无法对抗的对手，虽然目前尚且相安无事，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阴谋。
到底该怎么做？
不管怎么想，理智之中还是想赞同幽的办法。对方非常坦诚的告诉了我们，我们的目标，我们此行的目的，我们的任务，都可以在这里迎来结束，还是以最皆大欢喜的方式。达成目标，迅速抽身，远离纷争，然后回到现实世界继续做我的不良少年，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
但这真是我想要的结果？——身体中始终有个声音在质问我。
巴克曼的话如回音般不停在耳边轮放，“别的目的”？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英雄和伙伴们一路斩妖除魔救回被怪物掳走的村民——我所期待的故事仅此而已。说到底，除了这种幼稚的角色扮演，我不知道这个世界对我而言有何意义。
我不是因自己的意愿穿越而来的，让这一切用最简单最轻松的方式结束吧。
毕竟——“你们所寻找的希丽卡·拉德利夫还活着，在这绝焰之地接受我们的保护，明天之后，你们就能带她回去”——这话可是那个亡灵自己说的。
质感粗糙的毡布帘子还留着男人走时的样子，被掀起的一角没能完整落下，倾斜的角度中，炫目阳光拉出尖尖的三角。望着那里，我不禁有些出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