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岁月，总是慢得那么心安理得，云和海走在暖春午后的街道上，一时间都忘记了工作和琐事，和庸庸碌碌的人们走过青灰色的人行道，人群没有确切的目的，只是为了走而走，没事儿做就随便溜达，不用思考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混混沌沌放空自己，将生活的密度稀释，在天空下，和光同尘。
他们相隔几米距离，空间中有种微妙的力量在保持这个距离的平衡，不那么远也不那么近，若有若无的联系叫血缘，凝重浓厚的氛围叫现实，剩下的都是渴望。
在家里有母亲在他们可以很自然地交流，然而两人独处之后，却说不出什么话，他想，大概正常的兄妹就是这个样子吧。在得知她在这几年有自己的感情生活后，迟海长久以来的担忧之情终于放下，他担心她孤独，担心她又回到曾经那个封闭的壳里，好在有人陪伴她，现在他的心情实实在在地轻松许多。
他看了一眼迟云，她似乎心情也不错，神情放松地享受阳光的滋润，走马观花地将人间百态收入眼里，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面对这样的她，那些记忆就很难相信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切荒诞不堪、却糜烂诱人的，如转动的万花筒般的过去，似乎也终将淹没在琐碎繁复的生活里，生活的本质就是琐碎平凡。
“走。”路过一家服装店的时候，迟云拉住他的胳膊，往里面走。
“嗯？你要买衣服？”他有些意外。
“给你买。”她对他一笑，将他带进去。
“没必要吧，我家里衣服够多了，年后我也买了新衣服。”
“走嘛，你这一身搭配都不好看，晚上还要出去做客，你想让妈丢面子嘛？”
这几年互联网购物兴起，很多本地服装店都顶不住压力破产，少有的几家实体店都是相对较贵的牌子，比如刚进去的这一家，就是国内比较知名的潮流休闲品牌，店里没几个顾客，服务员见到两人就迎了过来，介绍起当季新款，迟云没把她嘴里说的当回事，自顾自地挑了几件衣服，让迟海去衣帽间换好。
“美女眼光真是太好了，你男朋友穿这一套肯定帅死了！”店员吹捧道。
“他是我哥哥。”迟云笑着纠正。
“哦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看你们二位郎才女貌我还以为…”
过了几分钟迟海换好衣服出来，店员本来又想好了一套吹嘘说辞，一看到他却愣了几秒，忘了说啥，店里其他店员和顾客也忍不住朝这边多看几眼，迟海有些不好意思，在镜子面前站好，理了理头发，尴尬地看着迟云。
“就这一套吧，”她转身拍了下店员小妹的肩膀，将一张卡塞进她手里，“拿去结账。” 店员小妹的眼睛就像被胶水粘在了他身上，拿着卡往前走脑袋却转不回去。
他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没想到简简单单换了一套衣服气质能有这么大的变化，这些年他还从来没有好好打理过自己的形象，一直都是抱着顺眼就好的敷衍态度，迟云给他搭了一套初春当季合适的衣裤，就让他那股倦怠的气质消融了，多了几分清新和活力，他在镜子里看到迟云就在身后。
“感觉怎么样。”她问道。
“好看，穿搭还是你们女生专业。”他转过头对她笑道，她只是点头，嘴里说了句：“那就好。”
迟海想去衣帽间把新衣服换下来装好，她摇头道：“就穿新衣服啊，你把换下来的衣服让店员包好。”
走出服装店，迟海才知道迟云帮他结了帐，问道：“这一身多少钱啊？”
“一万二，打折后九千五。”她掏出小票念道。
“这…这么贵？”
“还好吧，这个牌子批量的常服这价格还可以接受，后面等我有空了就带你和妈去趟米兰，给你们配一套高定。”她淡然地说。
迟海这时候觉得她有些陌生，他默默地拿出手机，将买衣服的钱用微信转给迟云的账号。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停下脚步，面露不悦地看向他，说道：“你这什么意思？”
“这身衣服太贵了，我不能让你这样破费。”
“破费？”她皱眉，“你是我哥，我给我哥买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迟云，你听我说，我…”
“不过给你买套衣服，你是觉得我是在你面前摆架子？”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
“觉得我消费不起？担心我钱不够？”她的语气越来越冰冷。
“我的意思是！”他提高音量，“这些年我都没给你买过什么…我怎么好意思让你给我买衣服？”
她的眼神随之柔和了些，转过身子背对他，像是叹了口气，再转身过来神情已经平复，她无可奈何地说：
“随你吧。”她举起手机点击了收款，“这下满意了？”
“谢谢理解。”
“走吧，昊然还等着我们呢。”她轻轻摇了摇头，向前走去。
吴昊然在一家咖啡厅里订好了座，他上午刚到此地，和钱玄同商谈了脱离经纪公司的一些善后工作之后，就联系了迟云。
虽然他有些心理准备，但看到迟家兄妹一齐站在他面前，依旧感到一阵惊艳，他心里暗道不愧是迟家的双胞胎，虽然岁月将孩童时期难分彼此的童颜抹去，但迟海极具中性美的俊朗面容和迟云玲珑娇俏的脸庞却还有八分相似，二人同框就像一对正反玉璧，冷艳非常。
“吴公子，可还认得我？”迟海见他愕然，说笑道。
“怎么不认得！我可忘不了你这张帅脸啊，”吴昊然起身，伸出手，“好多年没见了。”
“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身份再见，真是…”他本想说句造化弄人，但好在没说出来。
“坐坐坐，你想喝点什么？”
迟云一声不响地坐在了吴昊然身边，很自然地问了他一些工作上的事，随后迟海和他互相聊了聊初中分别之后各自的境遇，迟海得知他为了能够追上迟云的脚步，奋发图强，在教学质量堪忧的公立高中里夙兴夜寐整整三年，最终考上了知名政法大学，不甚唏嘘。
“我为了配得上小云，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了，要知道，当初我可是帮你揍人的小混混呀！”他不无自豪地说道。
“不要说这种话，”迟云一直没有说话，听到这里，她淡淡地开口，“你的努力是你自己的成果，不是什么配不配得上谁，不要否定自己啊。”
“对啊，不管出发点是什么，最终的一切成果可都是来自于你的努力。”迟海赞同地说。
“好啊，你们兄妹俩教训起人来都是一个模子！那我以后岂不是要受到双重拷问了？”吴昊然笑道，三人随之莞尔。
话题最终落到迟海身上，他有些窘迫地讲起自己这些年的生活，除了上课打工，就是混日子找工作，比起迟云和昊然，显得落魄很多。
“这不，大城市里混不下去了，这就回到老家来找活路，开了家小图文店，也才刚起步，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却赚不了几个钱，哎，走一步是一步吧。”他最后总结道。
“那你为何不向小云求工作，她现在事业稳步提升，已经小有成就，给你这个大哥找个合适的位置应该很容易吧。”吴昊然说着看向迟云，她一直在看手机，很少说话，但说到这里她稍微抬了点头，看来对话她一直听着。
“迟云和我谈过了，但是我真的做不下来，我比较愚笨，销售这方面我恐怕会给她们公司带来负面影响，我还是老老实实做个小城老百姓的好，你俩有能力就放开手去闯，不用太顾及我的。”迟海回答，他也看向迟云，见她依旧看着手机。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吴昊然点头，“我准备明年硕士毕业后就去帮小云，她们公司还缺少国内的法律部门…”
嘭——迟云的手机重重放在玻璃桌上，打断了吴昊然的话，她严厉地说道：“昊然，我们怎么说好的，不可能，让你和公司产生联系，我可是再三说过了！”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迟海连忙打圆场，说道：“欸哎！以后的事就先不谈，工作这事儿怎么说怎么伤脑经，咱们说点儿有意思的。”
“好啊，”迟云终于加入了话题，“你这些年的感情生活，一定很丰富吧，聊聊？”
“哈，就凭海哥这资本，恐怕是少女杀手啊！”昊然坏笑道。
迟海咧嘴苦笑，尴尬地说：“说来惭愧，高中毕业后我就没再谈过恋爱…”
迟云将头偏到一边，吴昊然若有所思地点头说道：“这样啊，那你高中毕业前的感情一定是刻骨铭心咯？”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神色复杂地拿起咖啡杯，里面已经空了，却还是把杯子凑到嘴边，发觉了又将杯子放下，交叠的二郎腿分开，摇头道：“少不更事罢了，过去的事不足为道…况且近来我也有中意的女生，我想我会和她在一起。”
“我认识吗？”迟云问道，她的声音有有点发抖。
“你应该不认识，是高中和我一个班级的，叫龙心语。”迟海答道。
迟云若有所思的点头，随后不再言语。
吴昊然感到有些无语，这谈到感情之后气氛却更加冰冷了，他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话题，于是三人就这么默默地坐着自做自事，一直到傍晚的聚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