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一无二的绝望

作者:燃梦天下 更新时间:2017/8/20 23:28:17 字数:5507

而在大森林里,时间稍微向前,在香吉拉对峙开始的几周前。也就是莫里斯和克鲁屠杀了怪兽普利之后。剩下的一行人,由武神莫里斯和祭品谢丝塔带路,由与贤王同名的男人克鲁和少女乌璐断后的这支队伍,在森林里撑了不知道几天了,时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痕迹,他们现在全靠莫里斯掌握着作息。

所有人似乎都在慢慢被绝望侵蚀着,每过几天总会有人死去。无法逃离的大森林,无法逃离的对死亡的恐惧。这个森林里的生存率,对于普通人类来说,微乎其微。在这绝境中,能保持一份纯真无知心态的,就只有克鲁了。

而他最大的用处,就在于他能恰当分辨可食用物种,以及一些简单又美味的野外料理法。

“这种蘑菇烤着吃可香了。乌璐,你尝尝。前几年我们那蝗虫泛滥闹饥荒,我们全靠这些蝗虫吃不到的东西才撑过来。”

“我捉到了一只动物,今晚有大餐了。”

“我……”

能如此滔滔不绝的,也就只剩克鲁一个人了……

但是乌璐也没有心情去回应他的话,其他人也一样。这一行绝望的队伍,拖着疲惫的步伐,踩着湿软的泥土,像是游荡的幽灵队列,不断地徘徊徘徊……不知方向,不知年月……

但是数量是个确实的证据,他们在减少着,时间的流逝就是生命的倒计时。大家都或多或少带着伤,覆灭这个词语像是卡到了嗓子眼,让每个人都疼得发慌。

乌璐也越来越不安了,死亡的味道,糜烂在空气里,让她的大脑跌落在无尽黑暗的回路中。她很害怕,而她害怕的表现,就是现在她和克鲁几乎成了连体婴一样的存在。没有人能比她更害怕了,起码乌璐自己是这样深信不疑着。因为她孤注一掷的时候就快到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乌璐发现,他们行进区域的寄生植物越来越多了,没错,就是那种她曾经哄骗谢丝塔可以焚烧了用来制作结界的寄生植物。谎言并非总是空穴来风,他们往往真假混合,所以才能称之为谎言。普利曾经告诉过她,有一个区域,被那种寄生植物完全覆盖着,它没有办法靠近那里,它并不知道原因,只是本能这么告诉着它,不要靠近。

乌璐察觉到了希望,但她也知道,这是危险的二选一。普利不能靠近,这可能代表着里面没有任何怪物可以靠近,但也可能代表着,里面有更危险的什么东西。大吉也可能是大凶,但她再没有其他选择了,她只能直面这种风险,去极力避免接下来的死亡……

而在这种时候,幸与不幸,他们又遇上了怪物,同普利一样的超出人类想象的怪物,最糟糕的情况终于发生了。不同于能被克鲁轻易撕开的野兽,不同于那些轻易就可以被莫里斯的千舌斩断的柔弱生物们,怪物是顽强的,是畸形的,是这个森林最为绝对的支配者之一。那怪音像是猫咪的叫声,黏腻可爱,但是他们都被骗了,从树林后探出脑袋的,是一头毛茸茸六只眼睛不停滴溜转着的怪物。

大家都屏气凝神,在这绝望中唯一的希望,就是打倒过普利的莫里斯和克鲁。然而现在,乌璐开始打碎这个美好的最后的梦了。她跑了起来,用尽最后的力量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飞奔的她如同凯恩大峡谷里的羚羊,在众人反应过来前就举着火炬,没入了漆黑的森林里,一个光点就这么瞬时蹿没了。随后,飞奔起来的是克鲁,对,就是那唯二的希望之一,迅速向着乌璐跑掉的方向追了过去。他必须去保护她,这是他的承诺和他离开自己村庄的目的——去拯救这个世界,和属于这个世界的乌璐。

乌璐的方向很明确,朝着覆满寄生植物的地方跑去。克鲁本来是想要战斗的,但是要保护的对象突然开始飞奔起来,他也不能丢下要保护的人而进行保护这一行为,也只好跟着飞奔起来。乌璐跑的非常的快,本来小巧而疲惫的身体不知哪里窜出来的气力,不知疲倦地穿梭在树林间,克鲁只能远远看着她的火光才不至于跟丢。

紧接着开始行动的是莫里斯,他拔出千舌,对着其他人大吼着:“快走,这里我挡着。”幸存的少女们失声尖叫着开始狂奔了起来,谢丝塔和莫里斯忠实的士兵们却留了下来。

“蠢货!”莫里斯对着卡纳他们骂着,“我一个人可以应付,你们呆在这就是找死,卡纳!谢丝塔小姐就交给你们了,拼上男人的尊严给我保护她走!”

卡纳没有动,他举着刀,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卡纳!!”莫里斯又吼了一声。

卡纳的剑垂了下来,低声说道:“祝您武运昌隆,莫里斯大人……”接着,他拉着谢丝塔的手臂,“你们都跟着我来,别忘了,那位大人可是无限大陆独一无二的武神!”于是一行人,也飞速逃离了莫里斯和怪物的战场。

一路上,森林里的野兽像是悄无声息的伏击者,慢慢减少着他们的数量。卡纳一只手紧握着剑,一只手紧紧拉着谢丝塔,还不忘安慰她:“放心好了,谢丝塔小姐,拼上我的荣誉,不会让您死在我之前的!”然而这不能成为什么慰藉,死亡……太近了……

这边和怪物对着眼的莫里斯,终于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放开手去战斗了,他的千舌,开始碰撞出尖锐的鸟鸣声,却始终难以刺穿怪物的毛绒皮肤。然而就在这时,一场大地震发生了。大地和森林,剧烈摇晃着,树枝跳起诡异的舞蹈,松软的泥土塌陷,岩石开始崩裂。怪物的注意力,被某个方向吸引了,接着,它庞大的身躯因为晃动而重心不稳,重重跌落到了地面。怪物口中,发出愤怒的猫叫声,却迅速爬起来,向着相反的方向迅速跑开了。扶着树干勉强支撑着身体的莫里斯幸运地避免了一场恶战。震动持续了几分钟才消停下来,一切平静下来时,莫里斯就毫不迟疑地向着刚才大家跑掉的方向开始进发。

而地震之后的克鲁,瞠目结舌,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地没法动弹,没法思考。

自从被邻居家的娜木塔拒绝告白以来,这还是第一件可以被他列入人生重大事件之一的事。就连毅然决然的离家出走这样的事件都无法入选,因为对于克鲁来说,冲击力是最重要的评选标准之一,可以改变他想法的冲击力……

此刻,克鲁眼前的情形是这样的——被尖锐树枝刺穿了咽喉的少女。

刚才突然的地震,让克鲁产生了失重的感觉,而这是一次真实的跌落,在地震停息后他就意识到了。他坠入了一个洞窟里,被明亮灯火映照着的巨大的洞窟。他是从洞窟侧面的一个裂痕里,被土壤和树干一起冲进来的,所以没受到什么太大的冲击。等到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他就看见了,被树枝刺穿咽喉的少女——乌璐。被坚硬锋利的巨大树枝支撑着,少女半跪在地上,双手如玩偶般垂在两侧。但那并不是什么美丽的风景。生理泪和唾液,混着鲜红的血,把乌璐扭曲的脸庞衬托地非常恐怖。

克鲁彻底丧失了言语,死亡,在如此近的地点,被诠释得如此淋漓尽致。他的脑袋从空白到奔溃切换的很自然。比起恐惧,更多的,是自责。他是要拯救世界的人,他对此深信不疑。无论这种错误的认知是否和她母亲的偏执有关,就结果而言,他像是被洗脑一样深信不疑着。而保护对象的死亡,保护的失败,像是暴风雨一样,要崩塌他的世界观。但是,唯一绝对神乌瑟怀,对直率的孩子总是特别的偏爱……

血,在慢慢回流,在克鲁爆发丢人的悲鸣前,他注意到了这一点。不是他自己被擦伤的血,而是乌璐嘴边滴落的血液。还是那般悲惨扭曲的面孔,却因为血液的消失而干净了起来。克鲁即使再缺根筋,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他托着乌璐的身体,缓缓拔开了刺穿着少女咽喉的树枝。就连那个骇人的大洞,也开始复原了起来……血液回流着,肉慢慢合拢,皮肤重新生长在一起,然后……

“呼哈——”本来已经成为尸体的少女,像从噩梦中惊醒一样,开始大口呼吸起来,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如果说刚才的克鲁完全丧失了言语,那么现在的克鲁,已经不知道言语是什么了。作为乌瑟怀神迹的象征,被创造的不老不死的公主,整个无限大陆唯一的公主——乌利乌尔。克鲁现在正在用这双眼睛见证着,传说中的奇迹,五十多年前突然从无限大陆消失的奇迹——不老不死……

正如前述提到的,克鲁是农夫的儿子,在偏远的边境小村庄里长大,带着一个被叫烂的名字,虽然随着父母如同整个无限大陆的正经家庭一样,都共同信仰着乌瑟怀,但是一直以来,神和公主,只是两个遥远的名词。毕竟,信仰和亲临是两种概念,然而在此时此刻,神的存在,世界的法理,在他面前成为不容置疑不容动摇的绝对。他的意识,开始缥缈成更为巨大的某种东西,记忆闪回着仿佛贯穿了他自己过去的每一个瞬间,这感觉,像极了忏悔。

然而,他忏悔的对象……

乌璐,不,既然秘密已经不再是一个人的东西了,现在就应该唤回她的本名——乌利乌尔。她猛烈地咳嗽着,经历着她复活的痛苦。本来以为可以活下来的,却不小心又死了一次。死亡的痛苦和恐惧,对于不老不死的她,并没有淡化,反而成了无尽的梦魇。所以当她缓过来的时候,仍旧带着一脸的惊恐,泪痕都还没有干,就抱住了僵硬了的克鲁,声音是湿润恐慌和无助的混合,“求求你,不要让我死……”

乌利乌尔的口头禅有很多,其中最为常见的就是“求求你。”和“不要让我死。”也就是她对克鲁说出的这两句话。

被赋予了绝世盛名的少女,说着与身份极不相称的话语,明明比任何人都远离死的终结,死亡却以更加绝望和扭曲的形式,烙印在她的心底。让她成为了比任何人都要害怕死亡的不老不死的公主。她的身姿倒映在克鲁的眼睛里,那么的无助和绝望。那个瞬间,克鲁做出了选择,不再是少女属于他要守护的世界的一部分,而变成了,少女就是他要守护的“世界”。他毅然决然地,对少女的请求点了头。

在摇晃着火焰光芒的洞窟里,与贤王克鲁同名的男人,献上了一生的契约……

而在刚才的地震发生时,谢丝塔和卡纳脚下的大地,同样被撕裂了。裂缝瞬间就将谢丝塔吞没了,但是卡纳,却以灵活的身手,一只手抠住岩石的裂缝,一只手紧紧拉住了谢丝塔,让两个人悬挂在了深渊之上,他们的火把哐当一声,坠落在了深渊底下。谢丝塔和卡纳向下看去,下面是一片奇怪的灯火通明的地方,但是这样的高度,掉下去根本不可能没事。

“卡纳大人,请放手,这样您会被我拖下去的。”

谢丝塔看到卡纳拼尽全力而憋红的脸,知道一个人用这样勉强的姿势实在难以支撑两个人的重量,他没法单手把两个人拉上去,而且,卡纳拉着的岩石也在一点点松动着。如果只是卡纳一个人,应该可以爬上去。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不会走出大森林的,谢丝塔小姐。从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但是莫里斯大人不一样……他一定会君临整个无限大陆的。谢丝塔小姐,如果您还能再见到他,请告诉他,不要放弃……”

伴随着这句话,卡纳松开了自己拉着岩石的手。失重感伴随着紧紧的拥抱而来,卡纳用身体紧紧护着谢丝塔,开始下坠。在触底的那一刻,谢丝塔听见卡纳骨头被压碎的声音,然后下一刻,她也因冲击而失去了知觉。

黑暗中裂缝里透出的光特别的明显,随后追来的莫里斯寻着光就找了过来,莫里斯从洞口望了一眼,立刻就发现了谢丝塔,他靠着攀岩的技术下到了洞窟底部,才看见谢丝塔身下血肉模糊的人是卡纳。他微微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他扣住谢丝塔的手腕,发现还有脉搏在跳动。接着他注意到谢丝塔一条腿诡异的朝向,断了吗……莫里斯将谢丝塔抱到一旁的墙壁边,摸着骨头,猛地一扭,咔嚓地给接上了。而谢丝塔也伴随着巨大痛苦地悲鸣,醒了过来。

这悲鸣在狭窄的洞窟里不容易散去,空空回荡出很远,让克鲁和乌利乌尔都清楚地听到了。乌利乌尔认出那是谢丝塔的声音,“克鲁,千万别告诉任何人我是谁!!”

克鲁的言语能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又点了点头。

接着乌利乌尔继续说道,“是谢丝塔的叫声,她也在洞窟里,你能听见那边的声音吗?有怪物吗?”

克鲁仔细竖起耳朵,隐约似乎有交谈的声音。他摇了摇头,“应该没事。”

接着乌利乌尔就喊了起来,“谢丝塔。谢丝塔。是你吗?”

很快那边也传来了回应,是莫里斯的声音,“是我们!”

他们的距离相隔并不算遥远,乌利乌尔和克鲁很快就和他们汇合了。

汇合的时候,谢丝塔正在掩面哭泣着,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述说着事情的经过,和卡纳让她传达的话。莫里斯的脸无比严肃,被洞窟两侧墙壁上挂着的火炬,雕刻地棱角分明而冷峻。

现在他们只剩下四个人了。

他们并不是没有想过要去找其他人,不过在这个中央大森林里,寻找不知生死的人简直是无稽之谈。在灯火通明的洞窟中,谁还会愿意再回到那个绝望的黑暗森林里去。因此,即使乌利乌尔依旧仇视着莫里斯,但是经过漫长的生死,只剩下最后的四人,让他们彼此都稍稍放下了敌意,可以共同商讨对策。

四个人只能围坐在一起,研究起这个诡异的洞窟。这里像是一条很长的通道,望不见尽头,墙壁上还插着他们怎么也无法熄灭的火炬。最终莫里斯用千舌斩断了火炬的木头,它才掉落熄灭在地上。

“这条通道那么多的火把,一定有蹊跷,但是现在,在地下我们反而是安全的。这个中央大森林里能有这样的通道,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莫里斯冷静的分析着,“无限大陆没有魔法,这些东西肯定和神器一样,与乌瑟怀有关系。”

“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这里可以通到大森林外面。”谢丝塔因为腿的疼痛,嘴唇有些发白。

“走下去就知道了……”乌利乌尔这么说道,听到乌瑟怀的名字,她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克鲁一反常态的安静有些让莫里斯起疑,“你摔下来的时候撞到脑袋了吗?”

克鲁猛地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莫里斯并不想深究什么,此刻最重要的,还是要逃出这里。莫里斯背起不能很好走路的谢丝塔,带着他们开始穿越这漫长的洞窟。两侧的墙壁上,除了闪烁着火光,还零星刻着一些奇妙的图案,像是文字一样有规律地排列着,但就连乌利乌尔,也无法辨识这些文字。但是从刻画的笔锋中,可以感受到一种饱满的感情,不是一笔一划,而是像流水一样,有缓有急,轻重交叠,就成为了一种情绪的乐谱,让人看不懂字,也可以看懂感觉。

表达的感觉无一例外,都是愤怒的。这让乌利乌尔有些不安,愤怒在人类的感情中,是尤为下等的一种,带来着循环无尽的痛苦,没有人比乌利乌尔更能理解。毕竟她活了太久,经历了太多,“没有人比她更能……”这样的句型在她身上屡试不爽。

那条通道简直长的像是一个圆圈,没有任何终点。他们的时间,又一次崩溃了,而且糟糕的是,这里面并没有植物和动物,可以让他们充饥。好在洞窟里常常有缝隙会流出泉水,才不至于让他们无法解渴。每个人都在硬撑着,心里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等到了这个洞窟的尽头,就一定有生机!拼着一个念头,不停地走下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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