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苍白的回忆，黑暗的回忆，温暖的回忆，寒冷的回忆。
如果时间能够赶得及，或许还能在妹妹没有被恶魔的钢爪扎入心脏的时候，救下她。
鲜血，仿佛涌出的海水，仿佛要将这里变成一片汪洋，喷涌而出。
没有人能够阻止，没有人能够改变，这种现状。
昔日供孩子们嬉戏玩耍，供神职人员闲时散步的地方。
这个庭院。
如今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那边，曾经是葛雷温和莱迪妮月下幽会的场所。
那边，曾经是朗格思特顿老爷爷喂鸽子的地方。
那边，维纳曾经抱起卡尔和艾薇数天上的星星。
那边，午饭后总有孩子在那里玩捉迷藏的游戏。
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变了。
一切都变成一片血腥残暴，如果详述这一切的话——这里已经不再是卡尔存在的教堂了。
“哥哥，救我。”奄奄一息的妹妹艾薇仍然能够说话。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世界上最苍白无力的话。
但是。
“倘若我最最亲爱的妹妹有此希求的话……”卡尔哭着说，因为是哭着说出来的，那句话已经不能成为话了。如果要说那是什么，要加以比喻的话。
那是暴风雨前凝聚的乌云。
虽然已经做不了什么。
虽然什么都没办法改变。
至少为了妹妹最后的请求，去赴死。那是自己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
右手向抓住妹妹艾薇的恶魔伸去，张开手掌心。然后，吟唱。
吟唱，到底吟唱什么？
虽然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是吟唱，仍然像进食一样简单。
他的右手画着一个烈焰魔法阵。
旁人觉得很复杂，对于他来说，他连一分钟都不用，就可以把这魔法阵给画完。
咒语吟唱到一半，卡尔不再吟唱。
如果问为什么，因为魔法阵早已激活。
吟唱到一半就激活，卡尔一定是自己暗地里练习了无数遍，才能够如此熟练。
倘若想要提升魔法阵的熟练度的话，不练习是不行的。能够在咒语吟唱到一半就激活魔法阵，他还是第一次。
即使如此，欣喜、愉悦、惊讶、吃惊的表情却一次也没有在他脸上出现。
都练习了这么多次了，再不产生飞跃的话，都有些对不起自己了。
也并非如此，当然要说为什么的话，那只能说是在这种如此窘迫的时期，自身的能力获得了提升。如此而已。
然而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要那种什么鬼的提升做什么，只要能够救活自己的妹妹，就算让自己的能力永远都停滞在这里也愿意。
不，即使是自己投身火海也愿意。
无论要自己做什么都愿意。
只要自己深爱着的妹妹能够活下去。
活下去，然后还有很多想要和自己的妹妹做的事情，以后如果能够做到就好了。
“轰”，那是射中了的声音，恶魔终于松开手，将艾薇甩在地上。
甩在坚硬的地上，这样的甩法，惊心动魄。
睡在地上的妹妹，成了一具尸体，一具真正意义上的尸体。
虽然仍然有体温，但是，那是死亡之前最后的温度，换句残忍的话说，那是虚幻的温度，是已经不存在了的温度。
他向妹妹的方向看过去，虽然知道现在要去唤醒艾薇，也只不过是一场徒劳。
也许是心存幻想，觉得还可以挽救一些什么。
庭院里剩下的那几只恶魔看向卡尔这边，如同饿狼看到猎物一般，毫不犹豫地，不遗余力地朝他冲过来。
神父赶紧将卡尔推到地面，才避免被恶魔的钢爪刺中。
那是仍然附着着鲜血的钢爪。
赶在恶魔将两人杀死之前，神父赶紧将卡尔拖进身后的图书馆里。图书馆的门是铜门，只要关上这扇门，任凭恶魔再怎么打击，都无法再打开这扇厚重的大门。
“神父你流血了。”卡尔看着神父浑身是血，担心地说。
神父疯狂合上门，无奈何这扇门重得要命，再加上为了方便这里的人阅读这里的书籍，从来就没有关上这扇门，因此拉合的地方已经生锈了。
门关到一半，恶魔的钢爪扎了进来。
扎中的，是神父的肚子。
卡尔大喊：“神父。”
神父忍着疼，右手松开门，转而向门外伸去。
然后，激活魔法阵。
从神父手里迸发出一道光柱，让前面的恶魔脑袋开花。除了脑袋开花之外，地动山摇，山崩地裂，神父前面的一栋厚重的建筑物被炸出了一个洞。
恶魔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轰然倒地。神父，差不多也要倒了。
刚才神父被恶魔一掌拍在墙上，肝胆俱裂。即使刚才那只恶魔没有上来补上一刀，神父也命不久矣。
到底是怎么样一种毅力，才能够忍着内脏破裂的剧痛，把卡尔拉到图书馆来的呢。
等铜门关上，神父倒下来，他马上过去抱住神父。
神父说：“我快要死了，卡尔。”
卡尔也是明白人，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但是，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哭泣。
“不要哭，卡尔，你已经是这个教堂里最年长的孩子，可能过了今年，就要到外面去工作，你已算作半个大人，不能再哭了。我怕图书馆的大门撑不了那么久，图书馆后面有一个密道，你从那里逃走。我给你一样东西。”
神父从胸口拿出一卷卷轴。
“神父，如果有遗愿的话，尽管和我说。”
“虽然还想要再看一眼那些可怜的孩子们。”神父笑着说，“恐怕只能在亡灵之乡再去找他们了。我这一份卷轴，请把它交给我的老朋友凯尔维公爵，他住在梅尔克利斯城。记住，你去拜托他，他一定会让你成为他的仆人。这样，你找到工作，就能够活下去。这份卷轴，你一定要亲手交给他，不能让这份卷轴落入坏人之手，否则世界将会崩坏。”
“我知道了。”
“我很累了，想要休息一下，你快走吧。”
眼睛紧闭，不再说话。
卡尔神情痴呆，停止思考。
一个是深爱着的人，一个深爱自己的人，同一天内，两人死去，没有前因，只是恶魔闯入教堂，后果就是眼前这副景象。
卡尔放下神父，擦干眼泪，朝图书馆后面的密道走去。
走进密道，逃跑出来，走出树林，向路人问路，与旅人共同前行，乘坐商人的马车，来到梅尔克里斯城，看到招聘仆人的公告，前往招聘仆人的场所，被骗去当奴隶，被二小姐以二十金币买下来。
然后是在这个现场，看着二小姐和高贵公子你争我抢，毫不退让。
天使安妮则如同看戏一般，愉快地看着场上两个人争着自己没有结果。
一切如同幻觉，分明妹妹艾薇和神父的死是不久之前刚刚发生的事情。
“怎么了吗？”天使安妮察觉到卡尔有些异样，说，“一副看到了自己的亲人被恶魔抓住然后被刺中心脏的表情。”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读心术，安妮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难道说我把内心所想写在脸上了？）
“只不过是想到了自己的妹妹而已。”卡尔实话实说。
“哇，好惊讶，难道你是妹控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把我当作你的妹妹也可以哦。”
“拜托你不要说是我的妹妹，我晚上会做噩梦的，会破坏我和我真正的妹妹的感情的。如果你再说下去，我保证把你当作神经病。”
对待一下子说自己是姐姐，一下子说自己是妹妹这种乱七八糟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告诉那个人你是人格分裂患者吗。
安妮抛来一个热烈的眼神说：“可是我早就把你当成欧尼酱了哟，欧尼酱！”
“可是我一直把你当成欧巴桑看待啊，五百岁却还没有死的天使。”
“好过分，欧尼酱，你就不要骂我了嘛。”安妮很开心地说，“对了，你觉得谁会把我买下来？”
这个人总是在开玩笑的正中央说正经事，这也正是天使的聪明之处。
在最让人放松的时候用话套出她最想听到的情报。
可惜这里没有她想要的情报。
“不知道，天使小姐，请不要突然来套我的话，你问错人了。”卡尔毫不客气地说。
只要不亵渎天使，他对待天使的方式有千百种。
那种无限接近于亵渎而又不能称其为亵渎的暧昧状态，对他来说，完全可以做到。就是怕天使会受不了而已。
那么再加上这一点，能够在接受得了的范围里面去无限接近于亵渎。
内心这样想的卡尔，并且准备不加仁慈地实施自己的手段的他，可以说，其实正在亵渎前面的天使了吧。
“喂，”貌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的安妮抢先一步说，“本天使很中意你，你就不能跟我签订使魔的契约吗？”
“我既不想成为你的使魔，你也不会成为我的使魔。就不要再扯这个问题了，安妮小姐。”
“是吗？说不定不久之后，你就会改变主意了。”
安妮仿佛在做预言一般，接着，俨然嘲笑般看着前面的两个人仍然在针锋相对。
高贵公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以轻蔑的口吻跟二小姐说：“就知道搬出公爵的名号吗？麦小姐。凯尔维公爵，你的父亲，现在可是在前线指挥战斗，哪里有空去顾及你的事情。现在的你，为了购买奴隶，就跟个泼妇没什么两样啊，现在应该怎么说你呢？”高贵公子毫无顾虑地随口蹦出这样一句话，“简直就是贵族的耻辱，麦小姐。”
二小姐并没有多么生气，反而是卡尔，头疼了起来。
凯尔维公爵没有在这里，在战场上指挥战斗。
也罢，等凯尔维公爵从战场上退下来，就可以把卷轴还给他了，虽然说会过去很长的时间。
说起来卡尔也算糊涂，现在是战争时期，所有有爵位的贵族都要到前线去指挥战斗，卡尔怎么会不知道。
与魔族的这三年的战争，人类和魔族都没有得到什么，得到的，只是数据，哪边的种族的人死得少，哪边的死得多的数据罢了。
曾经和平的景象，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看到。
梅尔克利斯城因为远离前线，现在的样子看似还算和平，实际上前线的硝烟随着东南风，一直吹到这里来，把月亮给遮住，这里的人已经许久看不到月亮了，月光之城早已是一个空名号而已。
跟随公爵去前线战斗的，是满腔热血的年轻人，只剩下妇孺老人，残疾人，商人以及沉湎于酒色的无爵位贵族。现在，这座城已经没有了公爵在的时候的繁荣了。
前面的高贵公子，不敢上战场就算了，别人在替他战斗，他却在这里对一个小姑娘发难。
不过，二小姐并没有在意高贵公子骂自己。
（泼妇，或许真的很好地形容了自己。）
（本小姐就喜欢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纵然是被人称之为泼妇，也无法改变本小姐的性子。）
（贵族的耻辱，如果我只是在措辞上与贵族不当就被说成是贵族的耻辱，本小姐宁愿舍去贵族这个称号。）
（而对于成天浑浑噩噩的人，根本没有还嘴的必要。）
（还有就是，这个人不仅是娘娘腔，还是一名有口腔内细菌滋生疾病的患者，换句话说就是有口臭，口臭都飘到这边来了，臭得要命。）
麦小姐向着那个报货者，说：“喂，报货的那个人呢？喂，你说话，现在要怎么办。难不成就这样僵持着呀。”
“要，要不，你们两再提一提价格，看看谁赢。”报货者一脸奸容地笑着说。
真不该问他。
麦小姐一脸气馁，看向天使，突然想到了什么，高兴地说：“喂，天使，你告诉我，本小姐和那个蠢货，你选谁做你的主人。”
麦小姐郑重其事地看着安妮，双手在胸前拽紧，好像现在就是决胜之时。
“对对，”高贵公子说，“奴隶，如果你选了我，我保证不会亏待你。我会，每天都让你开开心心，真的。”
安妮没有说话，只是沉着地看着前面的两个争着要她的人。然后她朝卡尔走过来，真不知道她还想要干什么。
她跑到卡尔的前面，然后跟他说：“喂，如果你答应我成为你的使魔，我可以考虑一下和你一起服侍同一个主人。”
“不要。”卡尔不打算追回之前的决定。
“是吗？真的好遗憾。”安妮叹口气，说，“看来你也有你自己的底线，我这个并不出名的天使还不至于让你去踏足自己的底线是吗。你是个让人讨厌的男性，跟你在一起，恐怕之后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高贵公子听了安妮的话后，觉得胜券在握，内心一阵狂喜。
然后安妮面向麦小姐，仿佛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地说，
“麦小姐，让我成为你的奴隶吧。”
安妮没有理睬高贵公子，因为这个人感觉不能信任。高贵公子喊安妮时喊她奴隶，而麦小姐却是喊她天使。自己这么聪明，自然知道之后到底会是谁真正对自己好。
全场爆发一阵欢呼声，仿佛整个世界的人都在庆祝麦小姐的胜利。
“很好，本小姐今天很高兴。巴洛，给钱。”
管家将还骑在自己脖子上的二小姐放下，往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些什么，说：“小姐，你在这里等我，我待会就回来。”
管家走到楼上去还钱，后面又送了奴隶出来，拍卖继续进行，只不过因为压轴的奴隶已经被买走了，所以现场也走了很多人。
管家走到一个昏暗的房间里，看着笑嘻嘻的奴隶贩卖者，估计他今天睡觉都要被笑醒。都说凯尔维公爵富可敌国，看来是真的，就连他的女儿的零花钱都这么多，买两个奴隶出手如此阔绰，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
管家将十七个沃森白戈币放在贩卖者面前，说：“这是沃森白戈币，在这个国家仍然可以流通，相当于你概念中的一百二十二金币三十六银币七十九铜币，满意吗？”
“满意满意，当然满意。”
国内一般用过去的鲁德斯三世国王印制的鲁德斯币，梅尔克利斯城是商人经过的重要场所，因此也流通更多的货币，沃森白戈币是战争之前传进来的具有高信用度的货币，拥有很高的价值尺度。要是身上真的带着一百二十个鲁德斯货币，那岂不是重得要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