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盾之剑。
浔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直到浔看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手中握着那把重剑，几名杀气腾腾的盗贼围栏之下，剑气一挥，竟然真的形成了防住四面八方攻击的一面无形却又巨大的盾牌，紧接着，剑光一闪，封喉后，血液从树上滴落下来。
站在这样肃杀的森林里，鼻腔里面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浔得承认这的确不好受。
然而，的确是眼前的男人，名为萧靳的男人，在见到她第一面就莫名其妙以道歉开头的男人，在重重攻击下，护住了浔的性命。
萧靳。他自我介绍的时候，是浔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在一路上经过的某个城市，浔在路边的快板声中听见了“萧靳”两个字——通常只有传说才会出现在那里。
萧靳，杀之盾。
有着江湖上至今没有任何人能够破防的极为厉害的水之力，手上还拿着第一工匠打造的可以弥补其较低攻击力的攻防结合的一把轻剑，仗剑行天下，其盾护下不知道多少人，然而其剑也不知道让多少人命断黄泉。
虽然身世成谜，似乎也无后能够继承他这一身护身的剑法，可是并不影响他的故事声名远扬。
据说也是江湖镖局最喜欢雇的一位护卫。
浔在猜想自己能去的那个地方对于澜国的朝廷到底多么重要，以至于要派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来护卫她去。
但是，倘若是这么传说的一个人，在这漫长又凶险的路上，也多了几分心安吧。
“听到街上说自己的故事，是什么感觉？”
“没感觉，听腻了。”
“好厉害。”
浔很少夸奖除了瑟丝特之外的人，在她心里，也似乎真的只有瑟丝特那样绝对完美的人才值得她的一句夸奖，值得她崇拜的目光。
可是，一路上，被萧靳护着，看着他斩首了多少坏人，也狩猎了多少猛兽，浔觉得这还是一个值得敬佩的男人，虽然他话不多，性子有很古怪，对外面的所有人也几乎冷冷的，但是至少对浔，算是一个好人。
“不厉害，你才厉害，不然朝廷也不会专门请我来护送你。”
这一句明明应该说的像是开玩笑的话，却被萧靳用完全没感情的语调演绎出来。
当然，对从有意识开始，就知道自己生存的目的，没和多少人说过话，语气同样冷冷的，还不会读别人话中话意思的浔来说，这般回话也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多不悦的情绪。
“初见面的时候，为什么要对我道歉？”
浔望着森林里面，萧靳点燃的火堆，问。
“就是想道歉。”
然后，浔得到了一个绝对任性的回答。
“但你不是会随便向人道歉的人。”
“……”
被这一句评价弄得忽然就哑口无言的萧靳没说话，只是又往燃烧的火堆里面扔了一块木薪。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这样一个人？”
“从你的传说里。”
“……”
对话再次无法继续下去。
“好吧好吧。”
浔看着暖和和的火堆对面的萧靳，被长长的刀疤切了半边的脸上，长长的长发垂下来，他竟然少有又无奈地笑出来，露出就像在宠小孩子的表情。
“我好像说错话了。萧靳，你到底是怎样的人，又是怎样看待我的呢？”浔非常直白地问出来，“明明给我的感觉就像没什么感情的侠客甚至杀人机器，却又要帮他们护送我，感觉萧靳还算挺温柔的一个人。”
“要吃吗？”
浔被萧靳递过来的烤鱼打断。
然而抬头，被火光照亮的萧靳的表情似乎没有回答浔的意思。
“嗯。”
在野外现烤的烤鱼根本算不上美味，毕竟两人手边也无从找起能做调料的东西，而且也由于离火焰太近，鱼被烤得特别焦，一口咬下去带着一些苦味。
“好奇怪的东西，以前没吃过。”
才刚刚吃下一嘴，浔便说出了自己的第一个感受。
“难吃就直说。”
“难吃？食物只要能够下咽就可以，毕竟也只是作为为身体提供能量的东西。”
“只为你身体提供能量也没意义啊。”
“有意义，我只需要维持着这个能量走到那个地方就行。”
听到浔这么直接的这个回答，萧靳咬下一口自己烤出来的烤鱼，然后深深地叹口气。
一路上，和沉默不语只是用轻剑不断解决森林里面的猛兽，以及劫道的劫匪的萧靳不同，浔纵然没那么沉默，但开口闭口都离不开“那个地方”、“我只是想去那个地方”这几个关键词。
“会有这样的想法，你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我只是人造人而已，一个必须要去闭上眼能够看到的那个地方的人造人，名为浔，现在在这里，要去哪里。”
说完这句话，浔伸出手，直直地冲着某个方向一指。
“所以，只要我能够去到那个地方，就足够了。”
萧靳并没有顺着浔指向的地方看过去，而是继续转着手中插着鱼的一根木棍，似乎是想要把鱼烤得更加均匀一些。
“你……现在活着，就只是为了去那个地方，这根本不能算活着。”
“那萧靳以前……是怎样活着的呢？”
浔这一句话问出来，再一次问得萧靳哑言。
“以前，我也不算活着。”
用极为感慨的语气说出这段话，萧靳把最后一点木薪扔进去点燃了，同时跟着燃烧起来的，还有他的眸子，像是深深藏着一个同样能够燃烧的故事。
“那现在算是活着了？”
“算赎罪。”
“赎罪？”浔认识的词语还不多，这个词语她还得反应一会儿才能知道它的意思，“可是，你又有什么罪呢？是杀过的人，舔过血的刀子，还是结下的恩恩怨怨？”
这是一段非常复杂的话，浔也觉得自己居然能够问出这么复杂的问题，大概是被深林里面这样的气氛给感染了。
“都不是。”萧靳苦涩地翘起了一些嘴角，这在浔的眼中，甚至都算不上笑，“是做了不该做的只是对我一个人造成心理负担的事情。”
浔望着萧靳的眼神。
他们两个人都截然不会聊天，说着说着话，忽然就陷入沉默，也是常有的事情。而偏偏两个人都很习惯如此，仿佛两人的对话，往往就是需要几句沉默来消化一下一方的话中有话和另一方的过于直白。
一堆火渐渐地都有些弱了，忽闪忽闪的。
“有点冷了。”
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把衣服裹得更紧了一些。她对于温度的感知同样也没有多么敏感，只要不是能够对生命造成威胁的温度，都能挨一挨就过去了。
然而，对面的萧靳却从火堆上，脱下自己一件衣服，让浔披上。
“……谢谢。”
纵然是在这个世界上，像是实验品一样被关起来的人造人，道谢，浔还是会这么一些的。
她裹起衣服，看着就打算这么睡下的萧靳。
“不冷吗？”
“不冷。”
“我总觉得，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不像守卫和被守卫的人。”
浔望着火堆对面已经躺下的萧靳，披着萧靳虽然并不算特别厚的外衣，她裹了裹，用平平淡淡地语气尝试和萧靳对话。
“像什么？”
浔毕竟还是女孩子，虽然和萧靳的年龄相差了一辈可能还多，但萧靳还是极为照顾浔，每次睡觉都特意背过身去。
背着身的萧靳明显没睡，还问出一句来。
“这个……该怎么说呢。”
浔看向被烧焦的那团碳灰，自己也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
萧靳应该是她有所“对话”和“接触”的第二个人，浔也不知道为什么，纵然自己没有记忆，可是却有着一些基本的常识和概念，就好像从一开始就灌入她的大脑中一样。
她望向远远已经睡下的萧靳，想起了自己在路上为了防止走丢，被萧靳牵着的时候，脸仰起到最高，都只能够看到萧靳的肩膀的时候。宽厚的肩膀和宽厚的牵着她的大手掌都给浔一种颇为难得的非常安心的感觉。
这是浔在瑟丝特旁边从来没有过的，大概需要异性才能够给她的某种感觉。
这样的感觉像是什么呢……
“像爸爸吧？”
如果说第一眼浔看到的瑟丝特像母亲的话，那萧靳大概就是会一直保护着她的父亲了。
“哦。”
被一个小女孩认作父亲，萧靳竟然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
接着，萧靳听见了“簌簌”的声音，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背部靠过来一个软软的小身子。
萧靳一愣，回头一看，浔虽然表情淡淡地，却直接从身后抱住了萧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大概有这样的感觉，我作为初生不久的人造人，大概需要在这个世界上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平静地，浔的额头紧紧地顶着萧靳的背，如此说。
“嗯，学会做一个不是人造人的真正的人吧。”
“这句话说得更像爸爸了。”
“你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为什么老是念着……念着这个词？”
“不知道。”
像个小动物一样，浔在地面上又是簌簌往前蹭了蹭。
“我……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现在只想去我从诞生以来就一直看着的那个地方。”
“那就回去睡，不要抱着我，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这个姿势我也很难拿刀保护你。” 萧靳在这个时候竟然开口，冷冷地开始赶人。
浔犹豫了一下，最后看了萧靳一眼，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她也觉得比起旅途中两人更近的距离和取暖，或许也的确是保住她的性命去“那个地方”更该放在首位。
“那么，萧靳会保护我一直到达我要去的那个地方，对吗？”
“对，没错。”
这是走在前往甚至都叫不出名字的某个地方的两人最为冷静和平淡的对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