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就是我的故事了。”
面对着眼前燃烧着的火堆，似是半真半假、半掩半藏地给小孩子讲故事一样，萧靳对着浔说完了整个故事。
意外的是，除了某个细节，和整个浔所知道的传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硬要说的话，比起外界人人口中相传的“杀之盾”好像多了几分人情味。
“听完了，怎么样？”
萧靳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向浔发问。
“很精彩，我从没想到你会是这么有感情的一个人。至少要比我有感情得多。或许这就是人类和人造人的区别吧。”
“不，并非这样。你比我更像在活着。”
“嗯？”
会听到一路上不断询问浔“你那样也算活着”的萧靳说出这样的问题，浔稍微觉得有些吃惊。
“我改变想法了。忽然觉得你的目标就是为了去那个地方也挺好的。虽然你自己都不会知道去那里能做什么，你自己都不知道其实在你这个人背后存在着重重利益关系……不过，挺好的，至少维持你活着的目标……最后能让你感觉到满足吧。”
“满足啊……”
浔呢喃这个词语。
的确，如果她最后能够平平安安到达那个圣地，绝对也是心满意足的事情，大概这一生也就这样结束了。
挺好的，作为一个诞生于世界的人造人，完成了被制造出来应该完成的任务，没有什么不能够满足的。
浔抬头，望着别扭地装出一副温柔和她说完这段话的萧靳。
虽然第一眼见他的时候，被他带着刀疤的脸还有凶恶的表情吓了一跳，但是现在这样一看，他似乎并非那么冷酷的一个人，也有着非常近人情和温柔的一面。
“也不早了，虽然今晚没能赶到城里，但是明早一定得进城，可能的话还得进下一个城。”
负伤而且身体状况不如之前的萧靳，却仍然没有放弃极速的赶路。
“萧靳，不睡一觉吗？”
“不了，今晚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事情，你休息就好，我守一晚上夜。”
“嗯。”
在萧靳的外衣包裹下，浔慢慢地躺下，回忆着萧靳的故事，幸福地觉得自己会在那样的刀光剑影之中陷入梦乡，却忽得想起了故事里面一个她一直很好奇的细节。
“对了，萧靳。”
“怎么了？”
“女儿呢？”
“……”
“刚刚你的故事里，有个女儿的对吧？虽然因为一些事情和自己的妻子闹矛盾，最后被砍伤了脸上的这道刀疤，但是……女儿呢？在成为第一的水之力之前，萧靳曾经说过的，有个非常非常可爱的女儿。”
浔一直记着萧靳说出“女儿”的时候，脸上露出的温和的笑容。浔一直觉得，女儿一定是对萧靳来说非常重要的存在，甚至是能够让经历如此多生死的萧靳，保存下身为人类的温柔这一面的重要的存在。
但是……
故事到最后，都没有再出现那个小小的女儿。
现在孑然一身的萧靳，似乎也不像还有一个女儿存在的样子。
“她……”萧靳看向浔，略微有些难言，“她现在……”
嗫嚅着，萧靳犹豫片刻，带着思索一个谎言的表情。
但是——
下一秒，萧靳把即将要说出来的话整个吞了下去，他迅速地从腰间拿出轻剑，一个跳跃绕到浔身边的时候，瞬间用剑气熄灭了点燃的火堆。
“萧靳？！”
“嘘，不要说话。”
细剑横在浔眼前，萧靳轻轻地把浔抱起来，并且放在了肩膀上。
“萧靳怎么了。”
“她在附近，我看到她了。”
“她？！刺客吗？！”
“是的。我肯定没看错……但是，怎么可能？你记得的，我也记得的，明明当初已经把她给杀掉了，连一块完整的肉块都没能留下，但是怎么可能？！”
“萧靳……难道……”
听到萧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浔就意识到了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萧靳仿佛在眼前看到了什么，立刻停了下来，弓腰把浔慢慢地放在了地面上，紧接着盯着眼前黑漆漆的密林。
浔顺着萧靳的剑看过去，在密林里面一闪而过一道刀光。
随即，黑色的林子刮过一阵大风，在密林的深处，树顶端升起蓝色的雾气！
不！
那样尖锐的程度！
是影子！
遮天蔽日的影子甚至直接遮盖住了整个天空中的明月，仿佛拔地而起了一座巨大的山林。
“第七盾，镜花水月，开！”
和之前被突击不一样，这一次萧靳发现的足够早，他做好了一切准备！
浔都没想到那样硬朗的萧靳竟然也有如此美丽的招数。在她的面前，瞬间绽放的是一朵莲花，却又是和下午一样的镜面构成。
但是……
影子从密林的顶端消退下去，与此同时，眼前漆黑的密林在咆哮，嘶吼，呐喊！一切生物都不再发出声音，却只听见一颗一棵的乔木随着树林的咆哮一棵一棵倒下去的绝望的声音！
仿佛深林内的猛兽，在某一个瞬间苏醒，传来了复苏的一声响彻天际的宣言。
蓝色——哪怕是这样的黑夜中，也能看清那一道道尖锐的影子所发出的浅蓝色的光芒，席卷着树林中的一草一木，砍掉了一棵接一棵的树，所到之处只剩下一片荒芜地朝着浔和萧靳飞奔而来。
“第六盾，覆水难收，开！”
萧靳手中握着的轻剑直接插入地面之中。
以萧靳为中心，朝着浔和萧靳背后的四面八方，一瞬间亮起蓝色的光芒，在整个地面上扩开一道一道的沟渠！直通后面的整个密林！
蓝色的影子却依然朝着他们两个高歌猛进！
在看到那朵莲花直接被影子撞上的那一刻，浔的眼前仿佛炸裂开一道光芒，她的耳边响过一阵一阵的啸声，像是坐立在暴风的中心，耳边被千万席卷着树叶鲜花动物皮毛和血液的气流刮过。
双重的攻击下，浔坐倒在地上。
以萧靳的“杀之盾”为中心的道道沟渠在那一瞬间统统被染成了蓝黑的颜色。
是那影子的颜色。
浔闭上双眼。
“第五盾，如石投水，开。”
再一次听到萧靳声音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被萧靳沉重地背在背上，她发现萧靳本身就沾满了下午血液的衣服，如今已经破破烂烂，萧靳的手臂上不断有更多的伤痕，伤痕内不断有更多更多的血液流淌出来。
耳边影子穿越整个深林的呼啸声依然在响彻。
在“如石投水”这一声落地的那一瞬间，萧靳手中的轻剑正对影子一挥。
一层一层的波纹在萧靳的身后荡开。
对方影子的攻击在那一刻就好像真的像一块石头投入了水里一样，一道席卷着森林和尘土而来的刀光，在一层一层的水波之后，消失了。
伴随着不可思议的这样的呼啸声暂时停歇了一会儿。
然而，也只是一会儿。
下一刻，比之前更猛烈的声音再度响起来。
伴随着的还有对方一声声的震颤整个密林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浔闭上眼，能够看到的是黑暗中永远印着的那个属于她的“圣地”，萧靳逃跑的方向也没有偏离既定的要去那个地点的路线……
浔觉得自己也受伤了，胸前似乎有一股一股的血液不断流出。
生命在一点点消逝的同时，意识也在一点点模糊。
很可怕。
浔在影子和莲花碰撞的光芒中，还是看到了那个拎着不符合自己身高的长刀的女孩。
那个本应该在下午就已经变成一块一块的肉块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那个被萧靳的“镜面之阵”打成了完全的碎块，并且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甚至还让浔有这么一点点觉得惋惜和怜悯之心的某个“死者”。
现在却……
却又回来了，却又要在这里挥着那把可怖的长刀，要杀掉他们。
“浔！你不能这样睡着！记着，记着你还要去那个地方！”
萧靳喘着气，浔知道的，明明萧靳的状态比她差得多，然而萧靳逃跑的时候却不断地在坚持。
——那个地方？
——现在，在这样强大的人的追杀下，还能到吗？
“我……一定会让你到那里！”
“作为……作为对你一生的亏欠。”
萧靳说完这段话，忽然停下来。
疲惫地睁开眼的浔，发现自己停在的地方，自然地吹着呼呼的风啸。
属于晚夏山顶的一阵阵凉凉的山风，不断地击打着浔的脸颊。
她站在一处高于地面起码两百米的陡崖之上，顺着陡崖望下去，能够看到地平线另一端挂在天空之中的那一颗明月，被月光照得如镜子一般发亮的，是蜿蜿蜒蜒从远处山谷流淌下来的一条大河。
“萧……靳……？”
愣住的浔，方才觉得自己的耳鸣在那一瞬间好了很多。
她看向离她数十米的萧靳。
他走过来的一整条路，如此清晰明显，在被月光照得呈现出清白的地面上，是一道由萧靳留下的血痕。浑身是伤，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流血的萧靳，背身对着浔。
“我不转过来，如果我转过来，你就会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样子。”
浔能够看到背对她的萧靳手上的剑光。
“还是，把我当作传说来对待好了。”
浔看着萧靳的背影，她此生第一次在第一面就觉得伤痕累累经历颇多的男人身上，看到了……
——传说中的那个少年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