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抱歉抱歉，这样的话似乎让你不太舒服呢。”
听到浔的一句怀疑，无彼开始道歉。然后极为亲昵地伸手搂住浔的脖子，把浔往自己的方向一拉，贴在了自己的胸脯前，抱着的手揉进浔的短发，极为宠溺地揉了揉。
在刚刚还试图躲开无彼的浔，被这么一揉心里有几分不爽。
但是……
第一次和某个人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感受他的体温，又是另外一种感觉。
“我不是很懂‘父亲’、‘母亲’这样的概念。有所冒犯的话也实在对不起啦。”
浔下意识地想要逃离来自无彼的怀抱。
她觉得这样的人非常奇怪。可是觉得非常奇怪之余，又对无彼感觉到非常好奇。
她还第一次见到会那样微笑的人。
该怎么说呢？
笑得真的非常非常开心，能够感觉到是因为心底开心，没有任何挂念的事情，所以可以自由自在笑出来的那种开心。
她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人，瑟丝特是一个会即使微笑，也只是应付性伪装笑容的女人，她从没有在私底下有对外的笑容。
而萧靳则是冷漠到早就忘记了微笑的人，哪怕是最后笑出来的时候，也僵硬得很。
至于路上在一个个镇子看过的那些人，她向来不关心那些在路上的人是怎么微笑的。
所以，在身边这样亲密搂着她，还能笑得如此开心的人，她是第一次看到。
这个世界上也会有这样的人？
“无彼，难道……没有父亲或者母亲，和我一样是人造人吗？”
每一次开口想要叫出“哥哥”，看着被火光照亮的好看的圆润的侧脸，又改口直接叫了名字。
“啊？人造人倒不是，不过没有父亲母亲是真的啦。一代一代血缘的羁绊，是我并不太懂的东西。”
“是没有见过吗？一出生就死亡了吗？”
如果是这样，浔觉得无彼有这么一点点可怜的感觉。
“不是不是。只是我这个个体比较奇怪，生我的是天，养我的是地这样的感觉？或者说，作为概念上的神，本来就不该拥有血缘，也不该有上一代，就该突然‘嘭’地冒出来的感觉？”
浔觉得这几个字分开她每一个字都能听得懂，但是连起来之后，反倒完全不理解整个句子的联系了。
生我的是天，养我的是地？概念上的神？不该有血缘？突然“嘭”地冒出来的感觉？
这一连串话让浔反应了一下。
“不太理解一代一代传承的这种感情。比方说，什么‘因为母亲生我养我所以非常伟大’之类的话，从出生开始，我就知道我没有谁能够带着我了解这个世界，也没有谁能够在我最弱小的时候站出来保护我，甚至……有多少人并不期望我的诞生，想要杀了我。”
这并非什么让人心情激动的话，也不是什么开心的话。
言语中几乎每个字都能听出情感背后的心酸。
但是，无彼却是笑着说完的。
浔这一刻恍然觉得眼前的这个怪人，并非是能够一眼看穿的。
她需要去读懂无彼。
不管是无彼说的话，还是他所做出的表情，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间，充满着亦真亦假的故事。
“是吗？所以无彼其实是非常孤独又无情的人？”
“嗯？并不是哦，虽然不懂‘父母情’，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没有‘亲情’——姑且把它和你们所觉得的亲情一起说了吧。”
“亲情？”
浔并不懂这种感情。
人造人本来就没有父母的存在，会把萧靳和瑟丝特视作父母，是自己体内身为“人”的部分在寻找寄托——浔这么猜测。
如果是说兄弟姐妹的话，那大概都是说话和相貌一模一样的个体吧。
“我有一个妹妹。”
无彼说出这句话，脸上放荡不羁和自由的笑容才缓缓收敛了一些。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笑得没有那么开心。
或者说，只是笑容不是那么地“灿烂”，却让人更加接近了他的内心的感觉。看到这个笑容，会觉得之前无彼的一切笑容都是肤浅地“只为开心”而笑的存在了。
“非常，非常可爱的妹妹。小小的，比你还矮很多很多，说话声音还永远带着小奶音，但是头发却长长的，甚至能够拖到地面。”
浔听着无彼“模糊”却又“可爱”还“充满喜爱”的描述，觉得这个形象像是无彼亲手设计出来的一样。
“虽然偶尔会对我这个哥哥冷冷的，遇到困难却总是逞强地说自己能够解决，也总是尝试自己去解决，想要背下一切。但是到最后我出手的时候，又会非常享受有我在后面支撑的战斗。性格别扭，但是我能够轻松读懂。”
浔抬头听着，她觉得无彼说这句话的时候，“幸福”极了。
也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幸福的情绪。
她的心中明明有着这个概念，却从来没有看到过能够用它形容的情绪。
“这样的妹妹，我没有‘妹妹’的概念，不过听你这么说，应该……挺可爱的。”
浔第一次尝试夸一个人可爱。
大概是一直强硬奇怪又不太好对话的无彼，忽然软下来，用温温的细语夸一个人的时候，让浔确切地感觉到了他对那个“妹妹”的感情吧。
“唔……我也不确定那算不算亲情。但是如果说是爱情的话，好像又不太对劲。总而言之，从我们诞生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世界上唯一不会背叛自己的人就是对方，不管何时都是唯一能够理解对方的人，如果出现牺牲，绝对希望是自己而不是她。”
说了一串话，无彼喘口气。
“这么说起来，在我和妹妹一起被追杀的时候，好像也有这样一个时刻。”
“被……被追杀？”
浔一听到这个词语，吓了一跳，她看上去无彼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大，没有想到居然就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啊……只是非常简单地‘被追杀’而已。”
无彼挠挠头。
他看着火光，在地面上燃烧的篝火忽闪忽闪。火光之后他似乎能够想起以前和妹妹一起躲避追杀的一个一个的夜晚。
“我之前说过嘛。我……不，我们的诞生其实是很多人都不愿意接受的，因为这样会损害到很多人的利益。”
“嗯。”
浔抬着头，认真听着，火焰点亮了她水蓝色的瞳孔。
无彼稍微有点不太习惯。他和无此在神殿的葬骨荒野逃亡的故事……不，甚至是他和无此亲手推翻了此前腐坏的神皇，打遍神殿，成为新的神皇和战神的整个辉煌传说，已经是整个神殿口口相传的佳话，每一个进入神殿的新神听到的第一个故事都是他们的。
所以，无彼从来没有向别人讲述过那段经历，有数不尽的史料能够帮他们传播。
“我们逃亡的地方有大片荒凉的沙漠，但也有小面积的树林。遇到树林的时候，就这样点一把火，一个人睡下休息，另一个人绷紧全身地放风。”
无彼收回了一点点笑容，但，却是用骄傲的语气讲出这一段辛酸岁月。
“我妹妹她偶尔就这样枕着我的大腿睡着。睡着的时候会反复交代我‘夜过半了一定要记得把我叫醒换我来哦’。但我怎么舍得让她守半个夜晚嘛，一般都是死撑到撑不住了才把她叫起来……后来第二天看她骄傲满满地叉腰对我说‘哼，晚上也不过这么长’，就觉得非常满足。”
浔听得都入迷了。
她从没见过沙漠的样子，可是却能够想象得到，在这样一丛孤单的火焰旁边，相依为命的两个人，支撑着度过一个个难捱的夜晚。
“哦……这么一说后来被她发现了。意外地她没有训我，只是说‘下次我来值上半夜吧’。于是后来我也知道……原来晚上也可以这么短啊。”
无彼说完，挠了挠头。
“大家口口相传这段话的时候，总是会形容我们两个人并肩作战多么默契，合体的招数多么精彩，能够合力战胜比自己强得多得多的敌人。不过……那些我都记不得啦，记得的就只有这一件小事而已。”
浔看着无彼再次露出幸福的笑容。
她再一次感觉到了无彼的特别，以及……无彼和他那个妹妹的特别。她和萧靳走完了这么长的一段路，也经历过追杀，她所能描述萧靳的英勇和他死亡时候的悲壮——这大概就是她和萧靳关系的尽头。
可是无彼，满满展示出的，并非逃亡的痛苦和哀伤，只是两人的相互依靠，似乎那不是一场逃亡，而是一场旷世旅行。
“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和彼此相似，所以，对于彼此来说，我们都是唯一而不可替代的存在。”
说完这句话，无彼抬起头，望向天空，好像能够通过天空和他妹妹对视一样。
“那，无彼的妹妹呢？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哪一天能够见到她。”
“呃……这个嘛。”无彼有点难以启齿，“总而言之，吵架了，然后就……就被赶出家门，好像从来没吵过这么大架呢，哈哈哈哈，反正……总有回去的一天吧。”
浔淡漠地看着挠头的无彼，心想这吵架的理由肯定不简单。
“哦，等等，这个问题一会儿再聊。”
忽然，无彼站起，神色严肃地望向远方。
从衣服腰部掏出扇子——现场新做的一把扇子，代替之前损坏的那把，一挥熄灭了火焰。
“那家伙，又找上门来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