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恒宇那天出门，就再也没回来过。
莲花打了个哈欠，睁开了眼，天色已经亮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是隐隐觉得被褥上有着熟悉的气味，所以这一觉睡得很熟，她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踏实的一觉了。
房间内，钟表的指针指向了九点零五，莲花盯着钟表看了一会儿，于是下床洗漱。
她站在卫生间的镜子面前，将披散的长发洗净，用热风吹干，细心地梳着头发，将头发松松地扎了个马尾辫，盘在头上。
镜子里的女孩穿着雪白的连衣裙，她安静地盯着莲花。
大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莲花怔了怔，将脑袋探出卫生间张望。门外走来一个极为成熟的女子，一身黑色的工作装，将她的身体曲线完美地勾勒出来，不显得色气，却有种成熟干练的感觉。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安静地站在客厅中央，莲花记得她，那是昨天给她带路的女人。
那女子将双手抱在胸前，怀里揣着档案夹，盯着莲花，默不作声。
莲花从卫生间走了出来，迟疑地站在她的身旁，想说请坐，又觉得突兀，有点喧宾夺主的感觉，毕竟这里又不是自己的家，她觉得有些不自在，不知说些什么好。
女子轻声道：
“昨日，楚上将出了些事情，临时降职至上校职位……这也是我作为他的秘书，最后一次为他服务了，九点三十左右，我们将从这里出发，现在还有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请您稍作等待，冒昧地问一句，您想喝咖啡吗？”
莲花怔了怔，想起昨天晚上，楚恒宇出门时，曾经带着两把手枪，而且他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想来这个组织内也不是铁板一块，降职的处理，大概是对于楚恒宇昨日行径的一些处罚，也不知他昨日究竟去做了些什么。
莲花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谢谢你了……”
女子点了点头，走进了厨房。不多时，端出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这杯咖啡
泡的极为不错，咖啡豆的香气随着袅袅上升的热气，慢慢缭绕进鼻腔里。
莲花双手捧着杯子，将茶杯放在鼻畔，轻轻嗅了嗅。她端着咖啡，搁在桌上，打算等放凉一点再喝。
女子站在一旁，右手握着左手，将左手的档案夹挡在身前，道：“如果你喜欢冷咖啡，我可以现在去加冰。”
莲花拘谨地摇了摇头，急忙小啜一口，道：“谢谢，不了。”
莲花不怎么喜欢烫的咖啡。
她一口一口地将这杯咖啡啜完，二十分钟的时间也就过去了。
女子抬起秀气的手腕，看了眼精致的女士表，整理了一下手中的文档，道：“我们走吧。”
莲花顺从地点了点头，盯着地板，默不作声。
电梯降至了底端，刚出门，有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在门口等候，都带着呼吸面罩，看不清楚面容。见二人出来，其中一个点了点头，一言不发，三人直接转头就走。
秘书轻轻拍了拍莲花的肩膀，示意让她安心。
两人跟着三个白大褂男子，默默往前走着，他们在铁门尽头的密码锁处鼓捣一阵，铁门轰隆隆地打开了，而后又是广袤的白色广场，一个玻璃建筑屹立在广场正中，而广场的尽头，依旧是个厚重的铁门。
一路上，大概开了三座这种铁门。
在一道大门打开之后，恰好电梯井的另一头，也有别的工作人员打开了铁门，隐约可见，大门的背后依旧是个广袤的白色广场，也不知这个电梯井一般的广阔空间，究竟有多少个。
莲花默不作声地往前走着。
前面三个人的脚步突然停住了，莲花心里一颤，抬头看去，前方是一个昏暗的房间。
他们三个带着呼吸面罩，看不清表情，站在门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人走进屋内，打开了灯，房间里霎时间雪白起来，而后又昏暗下去。
房间的正中有一张铁床，上面还有着环形的拘束装置，防止躺在上面的人痉挛抽动，铁床旁边还有一个运行着的方形机器，指示灯不断地亮着，明亮的手术无影灯默默地照耀着这张床，气氛有些诡谲阴森。
其中一个白大褂的人员，走到床的旁边，调试着一些参数，床上突然迸出一个不断嗡鸣的环形锯子，莲花浑身一震，脸上露出惊骇的神情，急忙向后退了一步。
“没有关系，等下会进行全身麻醉，不会痛的。”
一个白大褂开口说话了，声音闷在呼吸面罩里，变得古怪而沉闷。
那嗡鸣的圆锯又缩回至铁床里，莲花迟疑地看着这张铁床，却突然想起白孤平也曾躺在这样的床上，不知为何，她的心中的恐惧莫名开始消融。
“上来，准备开始。”
三个人站在铁床旁边，工作人员边说着，一边带上了橡胶手套，那个秘书在门口站立一会儿，扭头离去。房间门突然蓬地关上，并自动上了两道锁，关门的声音又吓得莲花浑身一颤。
莲花站在床的旁边，深吸了两口气，缓缓地在床上躺下。
铁床上一片冰冷，刺得身体有些打颤，嗡鸣声中，环形的拘束装置缓缓伸出，将莲花的四肢固定住。
铁床上浮出一个凹槽，工作人员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一支装着湛蓝液体的圆筒，他们将圆筒放置在凹槽顶部，那个圆筒便自动缓缓缩进铁床的凹槽里，而后缝隙合拢，将圆筒固定在机床上。
“拘束装置里面内置了注射器，不要乱动，小心伤到自己，放轻松。”工作人员缓缓道。
莲花觉得心底刺骨的寒冷，身体因为过于紧张，而微微颤抖着，她向一旁看去，打算找些什么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其中一个白大褂端着一个金属制的铁盆，放在铁床旁，莲花声音颤抖，想让自己的恐惧稍微减轻一些，于是轻声问：“这是什么？”
那个白大褂嘿嘿笑了笑，道：“普通的铁盆，用来处理你的内脏……改造过后，你就不需要那些东西了，你的骨骼也将会被完全替换，肺、肝脏、肠道、胃、心脏……这些所有的内脏都会被摘除，刺激吧？”
摘除，摘除……
莲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浑身因剧烈的恐慌紧紧地绷着，她紧紧地攥着拳头，就连脚趾也因紧张僵硬地勾着，莲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看起来平稳，她轻声问：“内脏……我的内脏会被怎么处理呢……直接丢掉，不觉得有点浪费吗……”
白大褂看了看手术室里的钟表，还有五分钟开始进行改造手术。那个装满湛蓝液体的圆筒，里面是极强效麻醉剂，这些剂量足以让这个小姑娘心脏停止跳动，所以改造的过程中，需要用机械维持血液流动。
而麻醉剂会短短的三秒内开始发挥效果，他保证这个小姑娘不会遭受一点痛楚，于是他笑了笑，吊儿郎当地靠在铁床旁，道：
“你的内脏？改造结束后，你留下这堆内脏，本来都会直接扔到绞肉机里绞碎，要么丢掉，要么拿去喂狗……组织上面的人就是傻，不会赚钱……就像你说的，直接扔掉，多浪费啊？”
“我们自个儿都会偷偷冰镇起来，把剩下的器官卖到黑市去，就当赚一点外快……一票下来，几百万就有了，尤其是眼角膜，啧啧，那价格是真的贵……”
莲花的颤抖几乎变成了痉挛，她的身体触电般地颤抖着，眼前迅速模糊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滑下，打湿了耳边的头发。
另外一个白大褂冷声道：“刘鹤，你少说两句！”
刘鹤嘿嘿笑了笑，道：
“怎么了，害怕了？不愿意？那也成啊，嘿嘿，刘某我也是个老实人……改造完之后，我把你这堆内脏整盆还给你，你不要也得要！行吧？”
莲花浑身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鹤笑道：
“那得了，是不是不要？那就留给我们吧，反正组织上面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小姑娘，你不用这么害怕，过会儿我们数个三二一，改造手术这十来个小时，我们倒是累的拼死拼活，你眼睛一闭一睁，成了！那多不公平，你这一盆东西，就当给我们的报酬了……”
莲花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这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白孤平沉默的脸。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手脚的痉挛开始渐渐终止，她的身体也逐渐舒缓。
莲花闭上眼，轻声道：“随你们便吧。”
刘鹤见莲花突然间面色平静，挑了挑眉，轻咦了一声，他绕着床旁边踱步几圈。
见莲花面无表情，刘鹤突然啧了一声，撇撇嘴，道：“没劲。”
另一名工作人员站在铁床旁，掐准手术室内的钟表，摇了摇头，道：
“别说了……！准备开始，麻醉剂注射，倒计时三秒……”
三秒过后，机床旁的圆筒内部，湛蓝的液体缓缓下降。
莲花突然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砰砰的，不绝于耳，她的眼前不受控制地逐渐黑了下去。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有无尽的冰冷。
梦境中，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常，天蒙蒙亮，她睁开眼睛，走到卫生间里洗漱。镜子里，她的头发极为散乱，漆黑宛若瀑布一般。
她歪着脑袋，用梳子梳着长长的头发，莲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想，哥，他一直看着的女孩，原来长着这个样子吗？厨房里突然传来温和的男声，催她快点去上学。
洗漱完毕，她走出卫生间，厨房里的那个男人嘿嘿笑着，将盘子放在桌子上。莲花安静地坐在餐桌旁，他走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那个男人系着围裙，面庞宛若刀削一般硬朗，棕色的眼睛里含着笑意……
那也是假的，莲花嚼着三明治，心里默默地想。
那笑容全是假的，他从不曾对自己笑过。
她最喜欢最喜欢的哥哥，哪怕世界崩塌了，她也一直深爱着的哥哥，从来不曾对自己笑过。
他露出的微笑，一直都不是属于自己的。
而是属于，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大姐姐。
凭什么……！
莲花的眼前模糊，看着眼前笑着的男人，她突然很想张口去问，眼前的一切却瞬间颠倒起来，燃烧的街道上，那个男人微微侧头，茫然地看着莲花，他的背影萧瑟异常。在他身后的天空中，有一个背后长出双翼的女子，她木然地直视前方——
莲花缓缓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她盯着自己赤裸的腿。
手术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刘鹤一人。
他摘下了呼吸面罩，那张脸格外的年轻，一双眼睛惬意瞟向一旁，手里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他转过头，见莲花坐起身来，嘿嘿笑道：“哎呦，天使小姐姐，醒了？”
莲花没有回答，她浑身赤裸，从铁床上站起身来，猩红的液体随着她白皙的后背流淌下来，她面无表情，看着脚旁的铁盆，里面装满了沾血的内脏，肺部，心脏，肝脏，胃……应有尽有，全都泛着新鲜的青紫色。
莲花轻声道：“这些都留给你们吧。”
她的声音清脆婉转，虽说是自己的声音，却又干净清澈，有点陌生。
刘鹤嘿嘿笑了笑，没搭话，只是夸张地举起手中的档案，阴阳怪气念道：“改造极为成功，因情况特殊，即日起发布精神抑制器……”
“我们以收到资料，目标极为适宜改造，95%改造程度，上层将以给予高度重视，并即日起给予拨款……”
“强！”
刘鹤坦然直视着莲花，看也不看地将资料丢到一旁的桌上，笑道：“天使小姐姐，因为你，组织里都炸锅了。”
莲花转过头来，黑洞般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鹤的脸。
他顿时往后缩了缩，嘿嘿笑道：
“被改造过后，连眼神都不对了……虽然被这么盯着也很爽，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了如何？”
莲花突然僵硬地别过头去。
她的脸上缓缓地浮现起一丝惊讶。
刘鹤把玩着手里的一个小仪器，钢化玻璃制的外壳上，镶嵌的一小块液晶屏幕中，不断显示着附近的音频波纹，他轻声笑了笑，波纹也跟着激荡了起来，他缓缓向着莲花走去，轻声说：
“这个小东西可了不得……跟你讲，这个装置可以记录我的声线，并且让你绝对无法违逆这个声线的意志……”
“开心吗？组织的新科技，天使小姐姐，组织给你的特殊礼物~”刘鹤嘿嘿笑道。
莲花漠然别过头，站立在原地。
他走上前，轻佻地看着莲花青涩的裸体，玩弄着她漆黑的头发，她的头发已经开始出现一缕白色，大概过不了几天，就会变成纯粹的银白。
刘鹤抚摸着她绸缎般的头发，轻声道：“你还真是漂亮……”
莲花面无表情，像是一个精致的木偶娃娃一般，毫无反应。
“可惜不属于我，难受~”半晌后，刘鹤叹了口气，将手放下，无奈道：
“天使小姐姐，话说手术开始半个小时的时候，门外就一直站着一只粉毛，怎么说也不走，刚才出门打算泡一杯咖啡，还被她瞪了，感觉心好累……她是你的朋友？你把她赶走行不行……？”
莲花明显一怔。
她缓缓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去，轻声道：
“我的衣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