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作者:醋溜老黄瓜 更新时间:2017/11/11 15:51:17 字数:4230

老挝丛林的夜晚很平静或者是并不平静,阵地的前沿总会传来零星的枪响。蹲坐在战壕里,望着漫天的星空,斯派克不禁回想起三个月前乘联合国的军机抵达首都时的情景。虽然比不上檀香山的海军陆战队基地,但是与其坐在满是污泥的战壕里,他还是更愿意穿着沙滩裤和海滩上的美女搭讪。

前沿总是一片黑暗,探照灯照射过的地方总是能看见躲藏在阴影里的老鼠,铁丝网和M18A1地雷把整个阵地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斯派克在入伍的时候拒绝做义体化手术,所以在作战的各个方面,他老是落别人一截。热带的气候使人大汗淋漓,穿在身上的作战服早已被撕成短袖,厚重的战术背心让自己痛苦不堪。

虽然不知道是几时了,但是来自丛林的深处总会传来夜莺的歌唱,空灵、纯净,一种并不属于战场的声音,也许在场的人听到了都会感到羞愧。一旁的菲尔总是爱摆弄架设在沙袋上的轻机枪,来自金属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夜晚里听得很清楚。斯派克感到不安,他老是会回想起德克萨斯的老家,回想起自己的妻女,他喜欢把自己想象成老电影《阿甘正传》里的阿甘,尽管自己并不笨也并不幸运,但是他相信努力能改变一切。

大雨倾盆后的夜晚,星空是最美丽的。

丛林开阔一望无垠,也许铁门外就是动物园,黑漆漆的,使人心里没底。斯派克知道自己违反了条例,但扔偷偷地点上了一根烟,祈祷丛林那头的狙击手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打火机微弱的火光照亮了斯派克苍白的脸庞,胡子拉碴毫无精神的他看起来根本不像20多岁的人,眼睛里充满着血丝,肮脏的双手涂满了粘稠的枪油,他贪婪地吸了一口烟,等待着是否有子弹送他回家——没有。他有一点失望,坐在远处的自律机器人,默默地看着他。

它为什么看着我?

斯派克继续抽了一口,烟云从鼻子里飘出。他依然期待着狙击手能否发现他,为什么这么没种?快开枪啊混蛋!他失望地叼着香烟慢慢地靠近了坐在一边的自律机器人——人形。从见面最开始斯派克就感到了惊讶,没想到军用自律机器人居然还有女人模样的。炎热的环境使它脱下了作战服外套,它似乎很喜欢陆战队的橄榄绿色的T恤,紧身的款型使它的身材展现得干干净净。

“你们有知觉吗?伙计。”

对方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看来铁罐头就是铁罐头,斯派克暗自嘲讽了两句又默默地挪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他又呆坐了一会儿便估算着时间,之前一直呆在左腕上的G-SHOCK腕表在上周前不知道丢在了哪处丛林里。现在也许已经凌晨1:32了,还有两个小时就可以和后边营房里呼呼大睡的混蛋换班,然后拖着他那几乎要崩溃的身体睡进恶臭无比的床上。默默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他最后检查了一下手中的M4A1步枪。

突然他傻傻地笑了笑便整理好戴在头上的头盔继续凝视着眼前的丛林。这里并不能说是伸手不见五指,至少在黑暗里呆久了就能习惯,更何况地面上还有月光洒下的一片银白。当然,如果是在德克萨斯的老家,斯派克肯定很乐意坐在后院里观赏星空。如今天上的繁星照耀着大地,照耀着那些四处逃窜的老鼠,它们会出现在战壕的各个角落,啃食着失去灵魂的士兵,发出一阵磨损的声响,曾经的他们坚硬如钢铁,如今不过时一具算着日子活命的烂肉。

周围的同伴彼此间没有过多的交流。菲尔似乎玩腻了轻机枪于是开始一枚一枚地数着弹药箱里的弹药,一枚一枚地数,不算太过瘾,他甚至将回收袋里的破铜烂铁也拿了出来,弹匣、弹匣、弹匣、弹匣、弹匣!他颇带着趣味性地数着这些破烂儿,数上兴致时不禁发出欣喜的笑声。除了斯派克没人注意他,也懒得注意他。他欣喜的笑声很快活,前所未有的喜悦感,斯派克皱了皱眉头,他感到恶心。

与菲尔这个疯子相比,斯派克似乎更乐意摆弄MRE的塑料勺子,舀起湿润的泥土,也许里面还有些蚯蚓,真叫人惊喜,可惜的是前几日用餐结束后他将勺子丢了,实在可惜。这座海军陆战队营地似乎与世隔绝,斯派克感觉没有一点时间观念,刚才过去了多久?假如菲尔一秒钟数两枚子弹,那么他已经数了300多枚了,那么时间过去了多久?他估算着时间摘下了头盔,干瘦的手指带着节奏感敲打着头盔。也许要找个新方式用于自娱自乐。但该用什么曲子好呢?

手指不熟练地敲打着《500英里》的节奏,那首歌的旋律总是能让人想起蒸汽火车。他想象着手里有把吉他。旅行者的500英里,也许他会再次穷困潦倒,但他的美国梦去哪了?头盔被击打出沉闷的节奏,咚咚咚,他的举动引起了菲尔的不满。

“斯派克,你害得我没法数子弹了。”

“我妈妈常说基督不会骑马。”斯派克继续敲打着头盔,嘴里吐出的话显得心不在焉。

“那又怎样?你以为你是奥利佛·斯通吗?”一旁卡特中士的语调显得格外低沉。

“我听说这些机器人有知觉,它们能感受到痛。”

痛——

带着节奏的敲击声突然止住了,斯派克盯着那个女性外表的机器人,它就像是自己的姐姐。愿上帝保佑她没有继续去参加那些傻的可爱的戒酒互助会。他再次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火光下的斯派克面目显得十分狰狞,凝固的血块和烂泥附着他那原本干净的脸庞,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才想起水壶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了。

“我觉得....你们应该没有感情对吧?”他向机器人问。

“你有孩子吗?”机器人反问道。

“是的...我有一个女儿...”

短暂的交流结束了,他没有再去吸食嘴里的万宝路,他带着麻木的眼神盯着机器人,天哪!活他妈像个真人,活他妈像个真人....

记得驻扎在首都的时候,家里的长辈曾来过一封信——丛林会吞噬着一切。那是曾祖父的座右铭,小时候卡尔总是会缠着年事已高的曾祖父给自己讲述越战的故事,他曾是溪山战役的亲历者,丛林会吞噬着一切,不管是在哪。

斯派克现在认为胡塞尼真的是个王八蛋,他曾说过时间很贪婪,吞噬着所有的细节。现在看并不是这样,时间过去了半个多世纪,然而丛林依旧是个操蛋地儿,它的细节?细节从未被时间吞噬。

斯派克你愿意成为追风筝的人吗?

范的歌声似乎在绝望的夜里响起了,来自女性陆战队员的歌声,带着东方的色彩,可爱的上海女人。斯派克终于平静了内心的不安,为何不细细听着夜莺与范的歌声?他喜欢她,喜欢她头上的荷花发夹,喜欢她待人的温柔。他靠在粗糙的战壕壁上,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509、510、511、512。”

“人形就是孩子.....”机器人幽幽地说道。

“人形就是孩子?”

人形就是孩子?

孩子?

斯派克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而眼前却站着他的上司——小早川夏实。

出院后斯派克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刚才的那个梦可能算是一个美梦,幻肢痛与噩梦总是伴随着他。他并不是一个不做梦的人,正好相反他做了很多梦,他的妻子或者战友总是抱怨他睡觉时不老实,翻来覆去嘴里总是嘀嘀咕咕的,但他从未做过这样的噩梦。

那是童年时的德克萨斯,曾祖父的农场,他站在一条乡间小路上,烈日炎炎。道路两侧是长着绿油油的玉米,延绵不绝,一望无垠。远处传来乌鸦刺耳的叫声,他朝玉米地的深处走去,这时传来了吉他声,走近一看,有人正在演奏吉他,是曾祖父,前海军陆战队员。他于2027年死于义体硬化症,斯派克那时候还很小,曾祖父给他留下的印象莫过于那些骇人听闻的越战故事。义体技术使得这位老人延长了寿命,只是老人的晚年过得并不舒服,长期的纳米治疗让他活得生不如死,现在看来早早死去反倒是一种解脱。

这就是我应该去的地方,斯派克含含糊糊地认为。是的,是这个地方,没错。

那是什么歌?《美丽的天国》?《我父亲家乡的田野》?《甜蜜的分别后》?有一些他想起是童年时的圣歌,还有一些同浸礼和野餐会联到了一起,但他想不起是哪一首歌。

接着音乐停了。云彩遮挡了太阳。他开始害怕起来。他开始感到有某种恐怖的东西存在,某种比瘟疫、火灾或地震更糟糕的东西。某种东西正在玉米地里窥视着他。某种黑暗的东西正隐藏在玉米地里。

他望了望,看见在远处的阴影后面,在远处的玉米地后面有两只燃烧的红眼睛。那双眼睛把他吓瘫了,他充满了绝望的恐惧,就像老母鸡见到黄鼠狼的感觉。他认为,他就是这样。那是夹杂着血腥与腐烂的气息,海军陆战队员包括巴塞托斯的战友,他们全出现在了斯派克的眼前,保持着他们死前的模样。被打烂头、被高射机枪撕成两截、被吊死、被**.....他们呆呆地站在斯派克的面前,仿佛行尸遇见了活人。噢,我的天哪。噢,我的天哪,不!

接着梦逐渐模糊了,他带着忐忑不安,混乱和解脱的感觉醒了。他走到浴室的窗前,探头望了一下月亮,又回到床上,折腾了一个小时他才入睡。全都是那片玉米地闹的,他昏昏沉沉地认为,这一定是大剂量的镇痛剂搞得鬼。

“什么叫做人形就是孩子?”夏实问。

“我不知道。只是梦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罢了。”

“你应该接受TPC治疗(战术心理疏导 Tactical psychological counseling),你出院时的心理评估认为你是潜在的PTSD患者。。”

“我很好中尉,好得不能再好。”

“断一条手臂可不是接上义肢这么简单。”

有些时候斯派克并不喜欢这个来自日本的上司,她总是喜欢带着事后诸葛亮的口气和自己说话,尽管他知道夏实中尉并没有恶意。

他走到洗手间里进行洗漱。镜子里的自己变得憔悴不少,巴塞托斯之行使他元气大伤,头顶开始伸出白发,整个人毫无血色,两眼布满血丝而苍白的脸上也长满了褐色的胡茬,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他并不喜欢镜子里的那个人,那家伙就像是个废物,仿佛经历了失业、婚姻破裂、长时间失眠的正处于中年危机的家伙,不幸的是镜子里的那个正是斯派克他自己,天哪,他正渐渐地变成他最不想变成的那种人。现在斯派克·布莱克真得考虑自己是否接受TPC。TPC于2033年在美国陆军医疗体系内正式施行,几年后各国也开始在部队医疗体系内施行该类型的心理治疗服务,许多特战队员在行动前都会进行TPC,尽管在斯派克看来这种治疗无非是一种潜意识上的催眠,把人的负面情感切断,曾有人调侃TPC——它能让我对着小孩儿开枪。现在TPC也视作治疗PTSD的最好方法,当然它也有缺陷,在特殊情况下它能让PTSD患者逆向诱发PTSD,如果是在作战中出现这类情况,非常的致命。

“这几件衣服是你买的?”斯派克指着衣柜里的衣服问道。

“是的。”她说,“你的衣柜得需要衣服,不然它就没作用了。”

“但也不用买好几件城市机能服塞进我的衣柜吧?”

多包、多功能、模块化、廉价,这四个元素成为了城市机能性服装的代名词。十几年前的人看见这种“模块式”的衣服只会觉得是非主流,和嬉皮士没什么两样,但时下是底层人民最为普遍的服装选择。

“什么?我总不能指望你穿着作战服上街吧,别忘了特种现役迷彩管制军士长。”

“抱歉。”

“我们得快些了斯派克,王蕊正代替我们在Z点基地里受罪呢。”

“我听说所有幸存者的军籍都被取消,甚至连我们自己的身份都....”

“按程序走,影子部队都这样。”

“我以为维和部队并不玩这套,我们这样子就像是零时工。”

“高薪的零时工。”夏实打趣地说道,“什么审查,这些都是扯淡,当务之急是重建队伍。”

“所以这就是我们今天的任务?”

“是的,去招募一群傻 逼。”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一群特战精英届的大**。”

“是啊....渴望成为影子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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