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是巨人之国。而成为巨人，则是每个奴隶一直所追求的目标。是的，虽然这里是为巨人之国，但并非是所有生活在这个国家里的都是巨人。巨人虽多，可如同蝼蚁一样的奴隶们，却也更多。巨人，永远与奴隶是不同的两路人，它们只会寻找与自己拥有同等身份、地位的异性进行结合，并且共同生活……
巨人生下来的初生儿，不单止体型会比成年的奴隶都要巨大，生活条件与待遇也会因而截然不同。而当这样的对比出现时，便已经注定巨人永远也无法与奴隶发生交集……除了在“工作”上。
学校与文化，永远只是属于巨人的专利，唯有高贵的它们，方能接受文化与艺术的熏陶。而奴隶这种不值一提的存在，往往因为身份天生的卑微、力量的薄弱，只能成为巨人们的“赚肉工具”与“被剥削者”。
肉，是塞纳国里唯一互相流通的资源，凭借对应的数量，它几乎可以换取到任何东西——更好的房子、更舒适的衣服、甚至是更漂亮的女人……无论是巨人做生意、卖弄自己的艺术，还是奴隶永无止境地工作，其实大家想要谋求的，无非都只是尽量多的肉而已。简单的来说，大家生存在这个世界里，实质上都只是为了肉罢了，无论是巨人，亦或是奴隶，大家都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余地。
当然，肉的通途除了上述所讲之外，其实最主要的，是人们能通过吃掉它，来让自己的身体产生变化……吃得越多，变化便会越明显，而塞纳国巨人，也是因此而来。这是一种神奇的力量，只是这种力量，却也会慢慢地消耗掉，或许是在每日的工作中，又或许是在某次高强度地运动后，甚至有可能是在一觉睡醒后……简单的来说，只要时间在流动，这神奇的力量便会不停地流失。
想要变成巨人，想要维持巨人的模样，大家总要不停地赚肉，不停地赚肉，不停地赚肉。
1.
德普生活在塞纳国里的一个小镇上，这里山清水秀，碧空如洗，只要抬头，便是那蔚蓝的天空。这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小镇，在塞纳国里，在巨人们的眼里，更是不起眼到极致。没错，这里是容纳奴隶的地方。
在这个住下了成千上万的奴隶的地方，实质上连十个巨人都无法住下，对于这点，德普非常清楚。塞纳国非常大，真的非常大……只是要说具体有多大，德普却也无法说出个实际出来，因为自己也只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从院长的口中。但能容纳成百上千的巨人，甚至是百米巨人，即便再小，也肯定会有个限度吧。
德普作为奴隶，在出生时，便被同样身为奴隶的父母给抛弃了，或许当初只是贪图一时的快乐吧，但后来想到自己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其实也根本无力再供养多一个没有工作能力，只会一直对自己进行剥削的孩子了吧……是的，即便那是自己的孩子。这导致在最后，他们才会想出这个无可厚非的办法吧。
——德普是不幸的，但同时也是幸运的。虽然自小便失去了父母，但却遇到了院长。
2.
院长本来是一个巨人，根据他自己地讲述，在其巅峰的时刻里，他曾一度长到了百米之高，而当达到这个高度之后，一个在塞纳国里非常尊贵的身份便会如约而至。当有了这个身份后，院长也如愿以偿地住到了塞纳国里的中心区——那是一个最昌盛、最发达、最奢华的地方，一个专门提供给巨人居住的贵族地带。
然而，即便是巨人之间，实质上也会存在有差距，与相互地竞争。院长就恍若是一条初入海洋的小鱼一样，游进了一个完全未知的领域……但院长凭借自己的睿智，只是在很快的时间里，便成为了这个“鱼塘”里的一方霸主，让自己成为了塞纳国里最为强大的巨人之一。
只是奈何世上根本没有常胜将军，即便是院长，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而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海洋里，一旦露出破绽，便会在瞬间成为了有心人的盘中餐……也不知到底是经历了多少个年头，遍体鳞伤，满目疮痍的院长已经是来到了这个没有名字的小镇上。现在，他也由本来的百米巨人，沦落回一个普普通通的奴隶了。
巨人，都是令奴隶羡慕的。特别是对于它们能眺望到“高墙外的景色”这点。
——传言，那里是一个集齐了所有美好的极乐净土。
3.
在一个没有名字的小镇里，有一个没有名字的院子，而院长的名头，也是因为这样而来。即使这里不是专门收留孤儿的地方，但陆陆续续的，里面已经是入住了六个新成员，德普是最后一个，也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
院子坐落在这个小镇里的山脚下，院子面积适中，容纳院长，包括其妻子和女儿，再加上六名收留回来的孩子，总共是九个人也不会显得拥挤与有所局促。在德普的记忆中，院长在自己还幼小的时候，还是一个非常巨大的人，就像是一棵巨树一样。只是到了现在，慢慢的，慢慢的，院长已经与普通的奴隶没有任何不同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你们吃完早点就赶快出去干活。”
说出这番话的，是院长的夫人，她与院长一样，已经不再年轻。只是二者不同的是，一个曾经作为百米巨人，甚至在塞纳国的中心区里风光过一回，而一个则是一名碌碌无为，不值一提的奴隶。这让德普与在座的各位都疑惑过——“院长为何会找到一个这样的女人作为自己的妻子”这个问题。
夫人虽然刻薄、斤斤计较、小气而又啰嗦……但本质倒也不是个坏人，而要说优点的话，勤俭耐劳这个词汇绝对会第一时间里浮现在每个人的脑海当中。不过这种种想法，其实到了现在，也只会在闲暇间一闪而过而已。是的，到了现在，大家因为忙于工作，早已过了对任何事都会想入非非的年纪了。
“我们走吧，德里。”
早早已把坚硬的面包与一杯热茶全部吞入口中的德普，对坐在自己身边的另一个少年这样说道。德里是第二个来到院子里的奴隶，他相比德普，身体更加身强力壮，对于工作也是恪尽职守，本本分分，只是稍显沉默寡言，总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模样，让人望而生畏。而因为德普与德里是六人之中唯独的两个男性，以至于他们在院长地引荐下，来到了一个采石场工作。而这样一干，到现在也已经有两个年头了。
要说这个在采石场的工作，虽然每天都有固定的肉收入，不过只要有能力，例如挖掘到钻石之类的稀有宝石，便会有更多的肉作为当天的奖励。在这点上，德里很有天赋，也很幸运，可德普倒是恰恰相反。
——德普开始认为，自己再这样下去的话，是完全不行的。
4.
“我想成为巨人。”
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德普与一名少女躺在草坡上，共同仰望星空。
古莉亚，是这个少女的名字，她是院长的独生女儿，只是非常不幸运的是，她并非是以巨人的身份降临于世。如今，她与大家一样，都只是一个满怀希望的奴隶而已。在本质上，她与德普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
“谁又不是这样想的呢……这或许正是我们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吧。”
古莉亚的眼眸出现了一份迷茫，同时也有一份胆怯的憧憬。并且，在其这样说道的同时，她已是下意识的把目光转到了某个方向。那里，是塞纳国的中心区，自己的父亲曾经踏足过的地方，因为是巨人的领地，以至于这个中心区，简直就如同是一座巨龙城堡一样，生生遮蔽了半边夜空，冰冷，但又暗含强劲的生命力。
“无论是奴隶，还是巨人，大家想要追求的，其实都只不过是一种更优质的生活而已。”收回目光，古莉亚重新望向静谧而深邃的夜空，耀眼的星光映入到她的眼瞳里，流露出点点晶莹的光泽。“一旦像我们现在这样，深陷在泥泞之中，便会感到痛苦，即便本身其实并不会痛苦，但却也会自然而然地无病呻吟起来。毕竟……但凡不是某种奇怪的人的话，都肯定不会愿意每天都只能啃食这硬如砖块的面包，还有那总有一股奇怪味道的热茶，住在雨天便会漏水的房子里。不过也正因为这样，以至于大家才会千方百计的，想要从这个泥泞之中挣脱出来。”
“古莉亚，你又来了。这种会让我莫名感到悲伤的话，请日后能少说则少说吧！”
“我其实只想静静地来观赏眼前这美好的夜色而已，感受上天给予我们奴隶的馈赠。”
德普在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之后，从草坡上坐了起来。
“明明是你先来的，德普……突然就满是惆怅的来了一句‘我想成为巨人’之类的。”
“哈哈哈哈，也是也是，真是抱歉咯。”
德普突然苦笑了起来。“不过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我的口头禅了。”
“是吗……不过经你这样一说的话，我现在已经是完全可以感受到你的迫切了呢。”
“——想要成为巨人的迫切。”
对于这种超于常人的上进心，古莉亚正浮现出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对了，德普，你最近的工作，应该还好吧？”
古莉亚突然这样向德普询问道。
“唔……”
而本来总会对答如流的德普，这一次，居然是一改常态的，开始支支吾吾了起来。
“……如果对象是古莉亚的话，我会说出真实想法的。”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古莉亚已是在第一时间扭过了头，并且望向了德普。
“我认为，我在采石场的工作，其实并不适合我。”
“但是，这却是院长辛辛苦苦给我找来的一份工作。”
德普无视了古莉亚的目光，只是一直沉迷于夜空中的银河。
“欸……是这样的吗？”
古莉亚的眼睛稍稍瞪圆了起来。“可是我见到德里好像每天都是一副收获颇丰的样子……”
“我当时心里面甚至还在想，采石场……是不是很好赚……之类的。”
说到后面，德普甚至能从古莉亚的言语从听出一种羡慕的情感。
“德里是德里，德普是德普，即便是奴隶之间，也会存在有很大差异性。”
德普闭上了双眼，眉宇间散发出一种无奈的气息。
古莉亚的眼神非常柔和，她注视了德普很久，才轻轻地开口说道：“德普，别灰心。”
“其实我倒不是认为这份工作不好……我……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德普的声音非常低沉，恍若能刺穿黑暗，又仿佛已经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不过古莉亚内心非常清楚，德普他如今正在忍受一股钻心的痛苦。
“我认为我的能力，我的时间不应该放在这里……如果放在其它地方的话，我感觉应该会更好。”
“——我，不属于采石场，我与德里，是完全不同的。我……明明可以更好的。”
德普的目光非常的肯定，同时，在话语间也是展现出了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感。
在黑夜中，德普的存在，就如同是一道别样的光芒，让古莉亚一下子便沉迷住了。
“德普，我们现在应该还很年轻吧……”
古莉亚的声音，在甜美之中，还有一种朝气，一种与当前黑夜背道而驰的朝气与希望。
“再过几天的话……我就有十七周岁了，古莉亚的话……应该比我要年长上两岁左右吧。”
“德普，请不要注重细节！反正我们现在就是很年轻，对吧对吧！”
发光的眼睛，在德普的眼帘中，就宛如是一道璀璨的曙光。
“理论上的话……是这样的……”
“——那就一起加油吧！”
还未等德普说完，古莉亚已经是拉起了德普的右手，并且高高举起。
“是的！我们两个一起！”
有这位少女在身边，让德普由衷的认为，自己与成为巨人之间的距离，居然会这样接近。
5.
如果我有幸成为巨人的话，我一定会在后面扶持你的，让德普也跟随上我的步伐，可如果是德普先走一步的话，你也一定不要忘记我古莉亚哦，这可是在星辰下的诺言……这句话，是在三年前的某一个夜晚，古莉亚躺在柔软的草坡上对德普所说的。而直至现在，对于这个所谓的诺言，德普一直不曾忘记。
现在，德普已经有二十岁的年纪了，也由一名少年，变成了一名青年。而古莉亚的话，因为想要更好的发展，为了找到更好的机会……其实已经早早离开了这个没有名字的小镇，在两年前。对于这个结果，德普虽然心中不舍，但却也无可奈何，因为他非常清楚，古莉亚的选择是肯定没错的。
德普不愿一直碌碌无为的当一名采矿工人，而古莉亚也同样是如此，她与德普一样，都怀揣有自己的梦想，不仅仅是为了能吃上，或者是花上更多的肉，成为一个巨人，塞纳国的贵族，还是为了生存的价值与意义。
古莉亚，她一直都想成为一名歌者，这是在千万奴隶当中少有的理想。只是不可否认的是，古莉亚她真的具备有这个潜力……她拥有姣好的面容，甜美而又悦耳的声音，甚至还有一个乐观开朗的性格。而古莉亚想要成为歌者的理由，是因为她想利用自己的歌唱，来让大家在忙碌之余，悲伤之余，也能感受到一份短暂的快乐。
这是身为奴隶，少有人会选择的一条道路。当然，德普的理想，其实也相差无几……因为德普选择的，是服装设计师，这是作为奴隶，特别是针对于男性而言，完全是闻所未闻的。因为在塞纳国的奴隶圈子里，其实根本就没有服装设计师这个职业的概念，在大家口中，制造衣服的，是裁缝师，一个同样普通，甚至是低贱的职业。
奴隶对于服饰的态度，根本是处于在一个完全不在乎的程度上，大家都不会追求美感，甚至是舒适感，以至于裁缝师，在塞纳国的奴隶圈子里，绝对是属于一种不入流的职业。在平日的生活中，绝大多数的奴隶，甚至都不会走进裁缝店，大家都只会选择走进面料市集，买上几尺布料，然后依靠自己的能力来制造出一件件衣服。
虽然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甚至是丑陋不堪，漏洞百出，但奴隶们却也无所谓，反正能遮挡住隐秘的部位，能做到防晒，保暖的作用便也完全足够了……这导致裁缝师，与很多很多不同的职业一样，实际上都是被大家所抛弃的一个职业。
但是……因为热爱，直到如今，德普仍旧在苦苦坚持，虽然前路一片迷茫，虽然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梦想完全与主流脱轨，完全没有受到整个国家，所有人的重视，处于冷门，但因为年轻，因为有拼劲，德普仍旧在坚持。在这三年当中，德普没有放弃自己在采石场的工作，他只是把自己的休息时间，都全部投入到了裁缝技术上。
——即便作为奴隶，没有接受任何知识与文化的陶冶，但是年轻的德普，可以从零开始。
“这里的裁片……应该不会是这样的……果然还是需要再做修改才行。”
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成为了德普每天晚上的战场。这个简陋而狭窄的空间，便是德普安置理想的地方。虽然对于这门技艺德普已经是独自摸索了三年的时间，但除了古莉亚与院长之外，这个院子便没有人知道德普的这个秘密了。而德普之所以不想让旁人知道的原因，是因为他既不想得到大家的期待与祝福，也不想得到大家的鄙夷与嘲笑。德普只想在成功时出现，而不是在大家的目睹之下踏入失败的沼泽，再遭受落井下石。
德普自信，但实质上，也是自卑的。
就在德普准备动手改良裁片的时候，背后的木门却突然传来了轻轻敲门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了原有的宁静，而就在德普下意识的想要把周围的工具放回到隐密处的时候，门的外面又是继续传来了新的声音。只是这一次并不是敲门的声响，而是一阵低沉而又暗含力量的话语。德普很清楚来者到底是谁。
“德普，是我，院长。”
重新放松下来的德普，直接便打开了本锁住的木门，一个身高与德普相差无几的中年人，出现在了门的另一边。他是院长，一个曾经踏进了中心区，目睹过墙外风景的男人。对于院长，德普可谓是非常的敬重。
“院长……”德普的神色有点意外，因为现在的时间其实已经很晚了。
“嗯，就是突然想起有点事情。”
院长那浑浊却不失灵光的双眼，穿过眼前的圆形无框眼镜，来到了德普身后的工作台上。对于德普的这个选择，即便是院长，其实也是感到非常意外的……只是院长倒也不同于其它的普通人，他内心深知“行行出状元”的道理，对于德普的理想，院长不会马上一口否定，就像是他当时对于自己的女儿古莉亚的选择一样。
嘲笑，数落，否定一个人的理想，这完全等同于谋杀行为。
当然，在这偌大的塞纳国里，甚至是在这个世界里，少有人会清楚这个道理。
“只是眨眼间，时间就一下子便过了三年了。快，是真的很快。”
就像是在感叹时光如梭一样，眉宇间闪烁出一丝落寞与惆怅。
而院长在这样说完后，也是把身后的木门给重新关上了。
只是对于院长的这句话，德普却是不知道自己该要如何回答。好在这只是院长的自言自语，倒也没有要德普回答的意思，他后来只是非常自然的，在房间中找到了一张木椅坐了下来，然后重新把目光放到了德普的身上。
“德普，这个院子里面，如今你可是最为努力的一个。”
“是……是吗……”
可是面对院长的赞赏，德普的面容却是稍显尴尬，眼神躲闪。
“只是在肉的获取上面，倒是排在末尾吧。”
“说的也是呢……”德普的这句话，正是院长本次过来的主要原因。
以至于在德普的话音一落，院长便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背负双手，来到了工作台前。
“采石场的负责人，也就是我的朋友菲利普，最近话中都总会不停的提起你呢。”
德普低下头，情绪不安，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肯定是对于我的种种不满吧……”
“没错。”院长倒也没有进行拐弯抹角，而是直接斩钉截铁的这样说道。
“德普，你必须要面对这个事实，你的理想，已经彻底影响了你的工作这一点。”
“抱……抱歉……”
此时，德普的神情，可谓是非常失落。
“稳定的工作，遥不可及的理想。”
院长闭上了双眼，表情格外的复杂。“在现阶段里，到底谁才更加可贵呢？”
——面对这个问题，德普迷茫了，久久都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虽然这或许是一个武断的选择。”
重新睁开双眼的院长，已然把方才的追忆完全抛诸脑后。
“德普，事实上，我已经跟菲利普说好了。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你可以不用再到采石场了，至于肉的方面，我每日都会给你的，按照你在采石场的每日收入。练兵三年，也该要到上战场的时候了……”
听到院长的这句话，德普已是抬起了头，瞳孔扩张，惊讶的神情在脸颊上浮现。
“抱歉……真的非常抱歉，德普，我只能帮你到这里，我已经尽力了。”
“……”
当这句话落下之后，昏暗的画面就恍若是完全定格住了一般，再也没有了后文。
而在久久的沉默过后，释然的德普，整个身体都因而软了下来。
德普心知肚明，能够为自己做到这种程度的，也就唯有院长了吧。
“院长，我想知道古莉亚的情况，已经差不多有一年了吧，她再也没有寄信回来了。”
“大家都非常担心古莉亚，都想知道古莉亚在外面的具体情况。”
“唔……古莉亚的话，在前几日里，其实已经是寄来了一封回信。”
或许是想起信里的内容，院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古莉亚已经在遥远的一端订婚了，在塞纳国一个最好的奴隶城镇上。虽然很突然，但是订婚的对象，在古莉亚的口中，是一个‘非常具有潜力会成为巨人’的年轻商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两人的相识，是在古莉亚遇到困难时，正好遇到了这个年轻商人。听起来……应该是个不错的男人吧。不过在信里倒是对自己的伟大理想一字不提，不用细想，肯定已经是一败涂地了吧。”
对于院长的这段话，对于这个阐述的事实，德普心中可谓是如遭雷击。这种特殊的感觉，德普无法描述，也无法品味……没有笑，也没有哭，在这一刻里，整个心脏都好像被某种力量强行剥离了出来，强烈的窒息感如约而至，面对起院长那稍显讶然的注视与猜测的目光，最终，德普不知是动用了何种能力，来让自己笑了起来。
“那不是也挺不错的吗！只要……只要古莉亚感到幸福的话……”
德普耷拉下脸，牙齿咬住了下唇，右手，还紧紧地握住了一张裁片，那是德普准备给古莉亚制作的一条白色礼裙。在两年前，古莉亚临走的当晚，她悄悄地来到了德普的房间以做告别……那天晚上，是德普首次与古莉亚如此接近的一次。同时，在德普量好了古莉亚的身体尺寸后，二人又是定下了第二个诺言。
——裙子，一条在全世界里独一无二的裙子，将会送到这个女人的手中。而这个女人，也将会身穿这条裙子，来为这个男人歌唱一首除了彼此之外，再也没有其它人听过的歌曲。只是，现在的话，真的还有这个必要吗？
只是在陡然间，所谓的理想，在德普的心中居然是这样不值一提起来。
6.
通过一个月的时间，只让德普不停地品味到了两个字，失败。德普在一个月前，便来到了当地人来人往的市集，那里，有相对的富人，也有相对的穷人，虽然大家都是奴隶，但互相都是同等的存在。德普几乎是花费了自己所有储存起来的肉，来让自己在这个市集上开了一间服装小店，不同于普通的布料店，裁缝铺，在德普这里，只有成品，或是量身定制。这在塞纳国的历史上，倒是首例。
放置在店里面的，全部都是德普在这三年之间自己亲自设计，钻研，并且是一针一线制作出来的各种服饰。虽然在德普自己的眼里，这种种服装新潮而舒适，精美而夺目，但是却无法获取到大家的认可。无论是年轻者，亦或是老者，甚至是女人……虽然口中赞叹不绝，但在后面都总会补充上一句“但我不需要这样的东西”。
或许是大家已经习惯于这种平平无奇，甚至是粗制滥造的衣服，而对于新鲜的事物，根本不愿尝试，又或许是作为奴隶，每天都在工作，不停地干脏活的大家，是真的不需要这种光鲜亮丽的东西吧，又或许是……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东西，是真的不入流的原因吧……没错，无论如何，理想有时候终归是理想。
“要说在这个国家里愿意穿上自己的衣服的人，应该就只有古莉亚一个了吧……”在两年前的话应该是这样的。这样说完后，德普不忘在心中如是补充了一句。在德普的印象中，古莉亚虽然面容姣好，美若天仙，身材也是处在无可挑剔的程度，但出现在她身上的，都总会是一件非常普通的棕色背心，再加上一条短裤。
这样的打扮，在整个塞纳过的奴隶圈里，几乎都是相差无几的。鲜艳的颜色，不可能会出现在奴隶的身上。也正因为这样，德普心中才会出现这样的理想，并非是完全平白无故的出现。德普想让古莉亚可以更加美丽，可以从中感受到一种不一样的快乐与幸福……这是德普想要成为服装设计师的初衷。
想要通过这美好的初衷，再来完成自己成为巨人的欲望……现在回想起，自己真是甜的可爱。
一个月的期限，在今天，已经到了。其实也不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对于德普而言，自己行不行，根本是显而易见的，独自落寞地站在再也无人问津的小店里，德普就像是一个逃避失败这个现实的可怜人，正在等待死亡钟声的响起。这是一个月里的最后一个傍晚，夕阳所散发出的光芒，把大家都拉出了一个长长的影子。
院长，十分适时地出现在了德普的小店门前。
“有些人，他注定会碌碌无为，也注定会平庸一世，直至其埋入黄土为止。你要知道，德普，这或许并不是代表你无能，只是……你恰好生在了一个不适合你的时代而已。你很有才华，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一点，但在这个世界上，想要成功，想要成为万中无一的巨人，单单只是这样的话，是完全不够的。”
百感交集的院长在这样说道的同时，慢慢地走进了德普的小店，他把自己的目光扫视了整个四周，这玲琅满目，五光十色的新衣，这灌注了德普所有心血，所有灵感，甚至所有财富所创造出来的新衣……院长或许知道德普这次失败的理由，但或许又不知道，对于成功之路，没有任何人可以道出个绝对出来。
“你缺少的，可能是让自己成功的天赋。”
虽然没有否定德普的能力，但也就像是院长所讲的一样——德普，没有让自己走向成功的“天赋”。
“……院长。”颓废在角落里的德普，就恍若是被吸走了灵魂。“我不想这样……”
“如果是院长的话，肯定有什么办……”
“我没有办法。”院长抬起头，非常笃定地断言道。
“若果我真有这个能耐的话，古莉亚，我的女儿也不会与你走上相差无几的路了。”
“而我，也不会在塞纳国的中心区，在天堂里，重新跌回到这个地狱上。”
“古莉亚……”
听到这个名字，德普的神色不禁又是黯然了几分。
“——放弃吧，德普，放弃这个只会一直伤害自己，蚕食自己的理想。”
“眼前的这个结果，便是给你的最好答案。”
德普不说话，不回答，不作声，他只是闭上了双眼，想要逃避这个残酷的事实。酸溜溜的鼻子，就像是被某种物体给堵住了一样，让德普再也感受不到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善意，还有希望。而对于德普现在的这个模样，院长也不想再多言一句，他直接跳过了这个沉重的话题，转而到另外一个或许会让德普雪上加霜的话题上。
“再过几天的话，我或许会离开这个小镇几天。”本一直在对德普的作品细心打量的院长，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把手中的衣服放回了原位，并且重新走到了小店的门口处，背对德普。“你应该会知道的……再过一个星期，便是古莉亚的新婚日，作为父亲，我必须要亲眼见证这神圣的一刻。”
院长的话，就像是一根又一根利剑，狠狠地扎在了德普的心房上。但德普仍旧是一言不发，他只是借助身后的墙壁，十分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然后把脸颊深深地埋入到了黑暗当中。作为失败者，他没有任何力量来改变这个结果，直到如今，德普就是连自己……也已经无法顾及了。
或许，身在远方的古莉亚，也是曾经历了与自己现在这个相同的结果，跌到了名为现实的深渊里，见识到了绝望，才会有了现在的这个选择吧——出售自己的人生，把当年的梦想，寄托在了或许有可能会帮助自己完成梦想的男人身上。当然，这个男人并不是自己。
“你不作声也无所谓，你只要知道，从明天开始，你要重新回到采石场继续工作便好了。”这样说完，院长已是拉开了本只是轻轻掩上的木门，走到了店铺的外面，继而深深地叹出了一口气。刺眼的夕阳之光，又是打在了院长的身上，留给德普一个深黑的背影。“真的很遗憾……只是，德普你现在还年轻，日后肯定是有机会的。”
——请不要再说出这种完全不负责任的话了……古莉亚是，院长你也是。谁也不会知道，像院长这种“你会成功的”“你还年轻”“机会总会出现的”“你很有才华”“你与别人不一样”……诸如此类的话，到底会让多少身怀理想的人走上歧途。就像是一名军官，在让没有任何作战能力的士兵冲往前线一样。
这样说起来的话，这种方式，也同样与谋杀没有太多的区别。可事实上，无论是“否定”的谋杀，亦或是“支持”的谋杀，其实都只是一种对于失败的借口与甩锅而已。就像是德普，其实便是一个注定会失败的奴隶。
7.
作为奴隶，大家都别无选择。为了几块肉、为了生存、为了生活、为了盖上一栋房、为了关于自己的所有东西，碌碌无为的奴隶们总要花费一天又一天的时间，去不停的工作，不停的工作……虽然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但实质上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即便是奴隶，但却也不是普通的动物，任谁都不愿意穷其一生都在原地踏步，就像是古莉亚当时在夜空下对德普所讲的一样——大家所想要追求的，都只不过是一种更优质的生活而已。
没有任何人的心中是没有理想的，但也只有完成崇高的理想，才能让自己出人头地。只是当大家无奈把时间都用在了普通的工作上之后，便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与力气来为所谓的理想进行保温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绝大多数的人都必须要经过这个历程，任由无情的岁月，把自己的向往，自己的理想，锁住在普通的工作上，封尘在岁月不饶人的句子中。人越大，身上背负的东西便会越多，不再年轻，便再也不能为所欲为。
就像是重新回到采石场的德普，因为没有能力，导致只能日日朝九晚五的工作，而赚回来的肉很快便会在第二天，或是当天殆尽，就算是把所有辛苦存起来的肉一次性全吃光，让自己因而长高了许多，让心中产生了一种自己距离成为巨人的路已经不远的错觉，可是当自己第二天又投身在工作时，由于花费了巨大的体力，存在身体里的肉可又会因而通通耗费掉……又让自己变回了最原来的模样。这种悲惨的轮回，是所有奴隶们的真实写照。
其实也不仅仅是奴隶，即便是巨人，为了保持作为巨人的模样，甚至要付出更多的精力与时间。
让自己投身在根本没有任何兴趣的领域上，把自己人生中的所有时间，来兑换仅仅只能基本维持自身生活的肉量，即便有很多人或许会因而感到知足，但是德普却不可能会是这样的人。只是因为有心无力，因为生活所迫，因为时间与现实的追赶，到了最后，德普也只能与这种人一样，让心中的利剑一天天的变钝，生锈，直到死亡。
一星期后，与已经成为队长一职的德里一同前往采石场的德普，在这一刻里，自己恍若化身为了身在远方的古莉亚。虽然德普对于古莉亚的过去，古莉亚的经历，古莉亚的现在都只是处在一无所知的程度。但在自己前往采石场的道路中，走在眼前这条崎岖的山路时，肯定就如同古莉亚走在通往婚姻殿堂的精致石路一样，采石场的入口，教堂的入口……其实又有何区别呢。反正，此时此刻，德普与古莉亚是完全一体的。
——都是遭受理想之门的拒绝，唯有无奈重返普通之道的平庸者。
“也就只能这样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自己。”
虽然自己总会企图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想要成为世界上的巨人，想要离开贫穷的困境，进入只有少数人才能享受到的快乐当中……只是在这茫茫人海之中，每天都会有人突然顿悟，自己其实只不过是一个真正的普通人，一个平凡的人，一个只能通过普通而枯燥的工作维持生活的奴隶，生存的奴隶。
德里，这个走在德普身边的，同样在院子里生活多年的奴隶，即便在表面上，他总会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对于周围的一切，自己的现状，一直都保持着顺其自然的态度。在工作上也是尽心尽力，甚至有时会在其中感到一份别样的快乐，只是要说德里是一个没有理想的人，德普是肯定不会相信的。
是的，坦白而言，德里其实只是一个放弃理想，甘愿平凡的“先驱者”而已……至少与德普相比，德里绝对会更早。在德普完全一无所知的时候，德里悄然无声的放弃了自己的努力，放弃了自己的尝试，放弃了自己的理想，之后完全投身在了当前的工作上。没错，这就如同德里也完全不知道德普的经历与所作所为一样。
在每个奴隶，每个人的心里面，都曾经有过一个相差无几的雷同故事。当走出这个建立在山下的院子，走在这个没有名字的小镇里，遇到的，可能是一位农民，一名新婚妇人，也有可能是一位园丁，或者是见到与德普，德里一样的采矿工作者……虽然大家从事的职业不同，见到的世界也可能不同，但唯独相同的是，大家曾经都是一群想要成为巨人的追梦者，都能通过别人的模样，来发现自己的样子，简直就是一面最真实的镜子。
理想，往往生长在无尽的黑暗当中，每个追求理想的人，不是在黑暗中蜕变，抓住了那道一闪而过的曙光，便是在黑暗中沉沦，落到了名为平凡的深渊里。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市集上，又或者是田野上……总能见到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或许在当时，作为一个曾经年少的人，总会在心中笃定自己日后肯定不会当这种“不求上进”的人。只是，在这个世界里，试问又会有谁，能在深渊里求图上进呢……
处在深渊里的德普，就如同是一只受伤的飞鸟，而身在塞纳国的奴隶，失败者……也同样是这样的飞鸟，而所谓的深渊，真正的深渊，其实也正是这包围在塞纳国四周的百米高墙。德普与许多奴隶一样，都想要成为巨人，想要无视高墙的阻挡，来眺望外面的景色……少有人见过的景色，甚至远走高飞。
只是，如今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吧。
——或许，年轻正是追求理想的最好砝码，而德普，却已经不再年轻。
8.
说起来，即便是身在平凡中，有时也还是会出现较为出众的一个，就像是在一个“琳琅满目”的废品站里，在里面，虽然大多都已经是没有任何用途的东西，但有时候，还是能见到勉强在“发光”的东西。而德普，或者就是这样的一种人也说不定。虽然平庸，也已经能坦然面对平庸，但心中其实却也不甘平庸。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又是过去了两年。在这两年间，院子里的大家，通过院长的话语，又是知道了——远在异乡，早已成为年轻妇人的古莉亚，在新婚后的一年后顺利产下了爱情的结晶，成为了母亲。对于这个信息，德普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地冲击，甚至充耳不闻，若无其事。通过几年的时间，古莉亚的名字，其实早已逐渐从德普的世界里消失。善于淡忘，善于放下，这两点，作为平庸者，或许会更加擅长。
如今的德普，只是在不停疯狂地工作，就像是当初的德里一样。在早前，在采石场里，德普本是一个自认没有任何能力，也没有天赋可言的类型，然而通过这两年的时间，德普已经是在悄然间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因为平庸，因为已经心无旁骛，因而才能在平庸的领域上散发出自己的光彩。是的，作为采石场的主力成员，作为队长当中的队长，德普永远都是身处在最危险的地方，从其中挖掘出珍贵的宝石，然后再把这一块块巨大的宝石提供给自己再也无法成为的巨人们手里。作为公平交易，德普也总能收获到不少的肉。
但是……仅仅凭借这样，想要成为巨人还是根本不可能的。不过当生活演变成现在这样，德普也早已不是五年前的那个稚嫩少年了，一个总会把理想，想要成为巨人的话作为口头禅的少年，这是一种成长，但同时也是一种失去，一种退化，一种衰落。日渐稳重起来的德普，脸上少有会出现笑容，甚至惜字如金，对比起当年的少年，现在的这个德普，实在是会让人感到唏嘘。不过，古莉亚的变化，也肯定会更大……
不过话说回来的是，虽然德普早已放弃了“成为巨人”的目标，并且甘愿平庸，但是在德普的心中，还存放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大胆想法……在这投身日常工作的两年里，德普的肉收入可谓是在不停提高，只是在大家的眼里，德普的生活水平却是一直停滞不前，甚至还有下降的趋势。作为好友，德里首先是发现了一点端倪。
只是德里倒也没有要去询问的意思，应该说，见到德普这一日又一日的举动，德里心中已然是有了一个猜测……众所周知，在塞纳国里，因为有巨人的存在，以至于留给奴隶们的资源可谓是少之又少——例如木材与石矿，正因为大家对中心区大量供应这种种材料的原因，导致价格在奴隶区之间不停升高。简单的来说，木材价格贵了，奴隶消费不起，到了后面，就连普通的房子都建不起了。
而通过德里这几日对德普的追踪，他发现了……在德普每日拿到肉之后，都会赶往木匠所在的方向。知道了这个信息后，也让德里明白，德普这个家伙，或许是想要凭借自己的能力来在这里盖上一栋房子吧。毕竟，在塞纳国里，如果说首要的目标是成为巨人，那第二个目标，便是在这里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当有了一间不错的房子后，便也代表了一种成功，一种作为奴隶的成功。而有了这个基础之后，普通的女人也肯定会信手拈来。
只是也不知道，想要这样挣回来一个房子，到底需要多长的时间，多少的努力……有的奴隶，甚至穷其一生都无法拥有，而导致这种局面的产生，可也完全是因为巨人造成的。反正，对于德里来讲，他可没有德普的这种韧性与坚持，在进行每日的高强度工作后，居然还要挨饿，还要节俭……这是德里永远都无法做到的。
有时候，德里甚至在想，如果自己是个漂亮的女人那该有多好，就像是古莉亚那样，不用努力，不用劳作，便能轻易到达其它人费尽心机，不断拼搏都无法企及的高度。虽然所要付出的代价，是自由，也是自己的一生。
9.
“德普，时间都已经过了那么久了，你的房子也肯定快要能建起来了吧？”
在某一日里，德里最终还是忍不住地这样问道。
对于德里的突然询问，德普首先是愣了一下。
“……嗯，很快了。”
“真快呐——”
德里双手抱住后脑勺，顿时一阵感叹。 “到底是什么把你激发成现在这样的呢……”
“或许……”德普认真地思忖了一番。“是一种……在心中日渐膨胀的平庸感吧。”
“是吗，不过当德普拥有了一间不错的房子后，也肯定会离这种平庸感而去了。”
对于德里的这句话，德普不想回答，最终也没有回答。
“对了。”
在一阵短暂的寂静后，德普忽然开口说道：“德里你听说过外面的世界吗……”
“——高墙之外的世界。”
浑浊的双眸里，闪烁出仅存的一点光亮。
“唔……在我还小的时候，我记得院长曾经单独给我讲过。”
“是吗……其实我也一样，院长也曾经单独给我讲过。”
“因为院长曾是巨人，也曾目睹过。那是一个神奇的仙境。”
德普闭上了自己的双眼，脑海中悄然浮现出一个绝美的画面。
“正因为是这样，以至于我们这个院子里的人才会格外的想要成为巨人。”
“甚至还扬言说过‘我一定要到外面生活’之类的话。”
说到这里，德里粗糙的脸颊上也难免会出现一个苦涩的笑容。
“只是到了现在，可全部都失败了，要说勉强还有机会的，可能就只能是古莉亚了吧。”
“或许吧。”
很显然，对于这个问题，德普同样不想回答，只是耸了耸肩。
“喔……”二人在夕阳下突然一致地停下了步伐。“今天还是在这里先说再见吧。”
这是一条分叉路口，德普是左边，而德里则是右边。
“怎么，德里，你又要把今日的肉贡献给酒馆的老板娘吗？”
“唉，到了我这个年纪，壮志不能酬，总会是忍不住的。”
说起来，德里的年龄，再过几年，应该也已经快要到三十了吧。
“唯有在半醉半醒的状态时，才会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这样说道的德里，忽然搭上了德普的肩膀。“德普，今天我们一起去吧！”
“下次吧。”德普动用技巧，非常轻松地挣脱开了德里，并且如是说道。
德普不会用酒精来灌醉自己，迷醉自己，继而在梦中来“完成”自己的理想。
——要说这世上最为悲伤的事，肯定莫过于是“大梦初醒”。
就如同是在几年前，站在自己的小店里，亲眼见证理想破碎的时刻一样。
再说，其实在今天，德普正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需要自己去做，这甚至让一直心如止水的德普感到了兴奋。在与德里做了一个简单地告别后，德普独自朝院子的方向走去。要问德普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到底是在为何而奋斗，辛辛苦苦赚回来的肉到底都用在了什么地方，还有一直拮据生活的原因……答案，便在今日见证。
木匠所在的位置，其实与院子所在的地方非常近，德普只要稍微花上十来分钟的时间，便能在木匠停止营业前赶往。完成了一日在采石场的工作，再前往木匠所在的地方，几乎已经是成为了德普的日常，就像德里每日准时把肉交到酒馆老板娘的手上一样，德普也会每日把自己的肉交到木匠的手上。只是……今天将会是最后一次。
对于德普每日都会购买木材这件事，是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知道的事，只是说起来也奇怪，虽然知道德普买回来了很多木材，但大家却完全不知道德普到底把这大量的木材存放到了什么地方……或许，德普是偷偷地在山上建起了山林别墅也不一定，毕竟，德普是现在这个院子里最有“前途”的一个奴隶了。虽然无法成为巨人。
德普悄然穿过受到国家保护与严格管辖的森林区，借助唯有自己才知道的一条暗道，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塞纳国的最边缘处……同样的，这里也是德普每日必须要来的地方。在德普的面前，是一堵墙，对的，眼前这面恍若坚不可摧的厚重墙壁，便是围绕整个塞纳国的高墙，传说当中的百米高墙。而德普每天都会赶往这里的理由，便是因为他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来搭建一道梯子，通往到外面的世界的梯子。
即便落到了名为失败的枯井里，落到了名为平庸的深渊里，即便已经放弃了要成为巨人的想法，即便已经甘愿平庸，但只要到达没有“平庸”也没有“不平庸”的地方，到达院长口中所言的仙境当中，一个没有优劣，没有规则，没有竞争的地方。是的，墙外面的世界，肯定是如此，德普一直坚信。
——不是用巨人的模样，而是用奴隶的身份，只要凭借智慧与努力，同样能办到。
“自由，只不过是一墙之隔。”
10.
滴水穿石、绳锯木断、积沙成塔……这种种词汇，都能形容出德普的努力。为了建造出这样的一个百米长梯，才让德普重新拥有了工作的动力，全部的动力。虽然在当时只是在一瞬间里冒出的一个疯狂想法，但却也让德普坚持到了现在，坚持到了最后——每日手持锤子与铁钉，再把利用木板改良而成的木梯钉在墙面上，坚固的墙面，需要德普凿击千百次，才能把梯子稳固在墙面上。
在这个计划的过程中，德普要在没有任何安全措施进行保护的情况下，来到越来越高的位置里，然后把新的一个梯子，新的希望碎片接上去，由地面开始，进行每日的接力，继而到了现在的最后阶段……德普就是凭借这种办法，来把自己送到墙的最顶端。如今，德普已经是带上了所有的工具，爬到了临近百米的高空当中。
下方的森林，乃至这个小镇，甚至是整个塞纳国，德普都能一一目睹到。只是对于这个画面，德普可谓是提不起半点兴趣，到了这个时刻，德普唯独期盼的，只有外面的风景，仅此而已。铛铛的声响，清脆而又稍显沉重，响彻在高空之中，在德普把最后一颗钉子稳稳地固定在墙面上之后，他的两个眼眶，恍若将要涌出泪水。
德普知道自己成功了……用这副不值一提的矮小躯体，办到了只有巨人才能做到的事。
——这是来自几百天的持之以恒所塑造而来的结果。
在这个正值傍晚的时候，没有人会知道，奴隶不会，巨人不会，古莉亚更加不会知道……德普已经是站在了塞纳国高墙的顶端。耀眼的夕阳，就恍若是来自新世界的指引灯，铺撒在德普的身上，身上的汗水，还有泪水，都在这一刻里蒸发，手中的锤子也早已不受控制地掉落到了下空，定义为这个事件的结束，还有新的开始。
德普心知肚明，自己这个庸才，将会逃离这个牢笼，并且洗脱身上的罪名。
迎面吹来的暖风，夹杂有浑然不同的味道与气息，让德普的衣服猎猎作响。半晌，挂在眼眶之中的泪水终究会因热度而融化，本模糊的视野，也因而清晰了起来……是的，当一声直入云霄的鸟鸣之音扩散而来的时候，即便夕阳非常刺眼，但传言中的世界——墙外面的世界，已然是真正的出现在了德普的眼帘之中……
“好美……”在叹出了悠长的一口气之后，德普情不自禁地发出了由衷的赞美。
这种美，会让所有人都感到词穷，会让所有人的脑海在一瞬间里化为空白，特别是对于德普而言，这种梦想成真，直接让其哽咽了起来……在德普的眼底下，是一片宽阔的大地，这种宽阔，不仅仅能容纳成功的天才、有权有势的贵族、万中无一的巨人，也同样能容纳像自己这样的庸才，失败者。这里，或许是所有人心目当中的理想乡，拥有绝对的平等，绝对的公正。阳光尽情地投射在大地上，使它成为了金灿灿的一片，就恍若是一张孕育希望，孕育幸福，孕育理想的温床。只是单凭一眼，便让德普陶醉其中。
一条能让自己安全降落到下面的超长粗绳，一直都缠在德普的腰间，而到了现在，德普已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投入眼前这块大地的怀抱里，久违的笑容，出现在了德普那僵硬已久的脸颊上。只是，就在万事俱备，只差一跃而下的时候，异象却突然的发生了……只见几多白云悠悠地挡住了高挂长空的夕阳，让整个世界都在下一刻里陷入到了昏暗之中。而没有了刺眼的阳光，也终于能让本眯起的双眼可以眺望到更远的地方，这原本是一件让德普更加期待的一幕。
“那里是……”在德普心中，正忽然生出了一股不安的情绪。因为在隐隐约约当中，德普见到了一样会让自己感到满腹畏惧的东西……这是一场自己永远都无法挣脱的噩梦。“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会是这样的！”德普认为自己此时已经发狂了，是的，如果不是自己疯狂了，又岂能会出现这样的一幕！在远方，一个遥远而未知的地方，居然会有第二道高墙！而在高墙的后面，有城镇，也有山林，甚至……还有巨人们正在走动的画面。这跟自己背后的世界又有何不同呢？
“院长……你说的仙境……原来是……这样的……吗？”心脏传来一阵刺痛的德普，全身无力地跪坐在了百米高墙之上，神色茫然。“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明明我已经很努力了，无论是成为巨人这件事，还是逃脱高墙这件事……我明明已经付出了自己全部的心血与时间，院长，甚至是大家都说我是一个很有才华，很有能力的人，但到头来，为何我只能成为一个平平无奇的平庸者——？”
“为什么……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使出仅存的力气来锤击墙面的德普，根本无法阻止自己的眼泪倾泻而出。“我真的不甘心！我真的不甘自己只能成为一个这样的人，一个只能被生存法则所强迫的奴隶……我不想失去古莉亚，我不想放弃自己的理想，我想要凭借自己的兴趣，自己的热爱来成为这个世界的巨人，来拥抱更加美好的生活！我不想，我真的不想呆在采石场，这个所有人都认为这才是我的真正归属地的地方……难道，我就只能一世普通了吗？把自己一生的时间与力气，都用在修建封锁自由的工作上。”
“即便是付出全部的努力，也不代表会有回报，即便荣获许多人的肯定与赞美，也不代表会是成功。或许，就如同麻雀永远不能变成凤凰一样，庸才也只能是庸才，有很多人，其实天生便是为了普通，为了平庸而生的吧。没错，德普，你肯定就是这样的存在，而甘愿平庸，或许便是一种不平庸吧……”
直至如今，让德普顿悟到了一个道理——自己，就如同是一只无力的小猫，不能单凭自己的意愿而降生到了一个牢笼里，在这个锁住自由的笼子里，还同时存在有许多与自己一样的小猫。在里面，每只小猫都曾经想让自己更加强大起来，借此来突破这个牢笼，可是，虽然每只小猫都在不停的努力，都想要成为万中无一的一个，但能冲出笼子的小猫，却往往只能是极少数。并且，即便是历尽千辛，终于是莅临在成功面前，逃脱了牢笼，本认为自己已经拥抱了自由的小猫，在后面也肯定会发现，自己马上迎来的，其实会是第二个更大的牢笼，甚至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这完全会是一个数不胜数的数目。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只猫，能幸免于牢笼的囚禁。
“这真是一个会让人感到悲伤的事实。”
心中唯一的寄托也已经在顷刻间破灭的德普，意外的让自己的身心都放松了下来，这更像是一种解脱，唯有让侥幸的臆想都烟消云散，才能让自己真正的平静下来，认清自己，知道自己其实就真的只不过是个庸才这个事实。德普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这样的镇定自若，原本，德普认为自己会因为发狂而选择直接一跃而下，来结束自己这无奈而又灰暗的一生，让自己绽放出一闪即逝的红色光芒。但是到头来，德普却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这样的勇气。或许，平庸而普通的自己，就是连选择自杀的勇气都没有吧。
最终，德普只是发出了一声复杂的笑声，在塞纳国的最高处。
“回去吧，平庸的普通人，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在人生的旅途中，你往往会不甘平庸，但有时候，不甘平庸，或许才会是真正的平庸。而甘愿平庸的勇气，这种放弃的勇气，也或许正是一种不平庸的证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