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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选择自杀呢？”白术忽然问。
珍珠含泪苦笑：“在这一百年里面，我已经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在我几近崩溃的时候，我选择自杀过，溺水，割腕……什么没做过？但是每次醒来，总会发现自己回到自己的家里，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坐起身，直直地看着门外那棵珙桐树，树上的花朵如同展翅欲飞的白鸽。
随着一声叹息，珍珠说：“我给你安排了客房，这几天就当是陪老朋友散散心，住在我这儿，成么？”
尽管自己有着如此的地位，但是她的表情里却流露出一丝恳求。
就这样，接下来的几天，白术同珍珠一起看艺人表演，出游赏花。每次珍珠一出门，所有人都会匍匐于地向她致敬，只有在无人的山上，她才会像普通少女那样，没有一丝负担，笑得很灿烂。
看着这笑容，白术觉得，珍珠与其看那些畏惧景仰她的民众臣服于地，倒不如同他这个不知所以然的陌生人在一起来得轻松。
“你看，我把村子打理得不错吧。”珍珠朝白术莞尔一笑。
两人站在山顶上，山腰间是茶园与果园，不远处就是一片湖。
“我充分利用了那块湖，发展了水产业，还有这块土地，种了各种果树与茶树，现在它们都算我们这里的特色产业了吧。爸爸看见我这么做一定很高兴吧。”她说着自豪地微笑起来，又道：“虽然说我被荷叶的诅咒困在这里，但是，在这么多年间，我看了很多的书，学到了很多东西。”
山风渐渐大了起来，她把吹散的头发夹到耳朵背后，慢慢说道：“其实那时候爸爸他就应该思考是不是该换个方向发展村子了，不一定单靠水稻的啊……呵呵，也不能完全怪他，我也是后来才学到的，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算了却爸爸的愿望了呢——不让一个人挨饿。”
白术凝视着珍珠，似乎觉得同她相比，自己这几年来的跋山涉水似乎是她的经历的冰山一角。
“后来……荷叶她呢？你有见过么？”白术问。
珍珠摇摇头：“我十一岁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她忽然神秘地微笑，说：“你记得你来的时候路过一片雏菊地么？”
“记得。”白术点点头，把目光方向不远处的山脉。那山脚下就是他来的路。
“那里是我被求婚的地方……”珍珠幽幽地说。
“诶？”白术吓了一跳。
“也是我被抛弃的地方。”珍珠平静地说完，白术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怜惜。
“因为他说，他喜欢我，但是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同我偕老。如果他成为了一个耄耋老人，我依旧是少女的外貌，他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而且，想要同一个被别人当做神一样的女子结合，头顶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所以，最终他放弃了。”
此时白术似乎产生了幻觉，他甚至觉得那个母亲所写的狐仙的故事真有其事。
“怎么了？”珍珠笑着问一脸呆相的白术。
“啊……没有没有，只是想到了其他事情。”白术连连摇头。
“那么顺便陪我去那片地看花吧，我……倒想叙叙旧。”
午后的阳光洒了下来，温暖但是没有一丝燥热，仿佛是被母亲所拥抱的感觉，从皮肤上一直舒服到心里。
目及之处都是干净得耀眼的白色，随着风轻轻泛起微波，如同海洋。
珍珠走进花田，慢慢蹲下，身上桔梗紫色的裙子在身后拖得老长，头发随意地四散开来，像花朵。她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从她线条柔软的背部看不出她此时的情绪。也许漫长的时光已经消退了她的忧愁与不安，留下的只是让人难以触及淡然。
白术没有出声叫她，只是站在她的后面慢慢地等着。
忽然，花丛间“呼啦”一声，两人都不约而同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
花田间钻出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妇人，右手牵着一个有着圆圆脸蛋的小男孩子。
他们都有着血红的眼睛，头上长着尖尖的耳朵，身体后面拖着一条尾巴。只是老妇人的尾巴没有光泽，仿佛一把枯草。
老妇疲劳的眼神一扫到珍珠，就瞬间颇具惶恐之色。她伸出不停颤抖的手，指向珍珠。
“啊……啊……你，你难道是……”受惊的老妇嘴里念叨着。
白术一开始还没有明白，但是很快就领会了。
珍珠呆呆地望着老妇，霎时间也明白了什么。
“我是珍珠，你就是荷叶吧。”珍珠站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尘，感叹道：“作为狐仙的你，也老了呢。”
老妇捂住自己的嘴，眼泪从满是皱褶的脸颊滚下。
她忽然跪了下来，额头磕在地上，用沙哑的声音大声说道：“千代大人！请您原谅老身当年犯下的错误！”
这句话是谁都始料未及的。连那个男孩也愣愣地看着老妇。
“千代大人，老身当时太不懂事了！被怨恨冲昏了头脑，让您蒙受了这么大的痛苦。老身在此恳求您的原谅，老身愿解除您的诅咒。”
千代平静地看着她，淡淡地说：“这个孩子是您的孙儿么？”
荷叶抬头看了看孩子，回答：“是的。这些年来我在外生活十分不易。作为狐狸，我离开了自己的家乡，也失去了自己的土地。但是现在为了这个孩子，我只能四处奔走，希望能给他留下一块地，好让他自己生活……”
“所以你才特地回来的么？”珍珠的口吻里似乎带有轻微的讽刺。
荷叶听了这话，更加慌张了，她深深地叩下头，道：“老身不是这个意思，千代大人！说实话，这么多年间，老身不断地反省自己的错误，但是却忘了回来的路。今天老身只是恰好路过而已，根本不知道此处是何处啊。”
“后面的这个镇子就是原来的狐田村，现在改名叫狐田镇了。为的是纪念你的爷爷。”珍珠望着眼前的老妇。她也许是受到极度惊吓，也许是年事过高，她的身子不停地打颤。而身边的男孩子则一脸不解地望望老妇，望望珍珠。
也许岁月过于漫长，珍珠总是带着一副安稳的表情，除了她向白术回忆自己最初的日子的时候。
“其实这块地我原本就是打算等村里经济条件好了就还给你的，但是你一直没有回来啊。”珍珠遗憾地说。
“千代大人……您……不恨老身么？”荷叶惊异万分。
珍珠浅笑，捋过面颊上的散发，平静地说：“一百多年过去了，已经没有必要了。”
四周静无声，只有微风刮过花田的声音。
两天过后，荷叶去世了。就算是狐仙，也有熬不过去的时光吧，真不知道她这一生到底吃过了多少苦头。她死之前，一直带着愧疚的神色。
荷叶被埋在她爷爷坟墓的边上，珍珠特意让工匠雕了一个狐狸石像，摆在坟墓边上。按照约定，她把那块土地还给了荷叶的孙子。
白术临走的那天清晨，珍珠和他一起去狐仙的坟上祭拜，并且带上了香烛与水果。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呢？”白术给香点上了火，这样问珍珠。
珍珠拜完了，回答：“既然已经解除了诅咒，我打算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新鲜的事情。镇上的事情我已经交代下去了。我们村和狐仙的恩怨就到此为止了吧。”
“不怕会死掉么？”
珍珠吃吃地笑了起来：“这也是我活到现在没有尝试过的一件事情吧。”
白术也笑道：“是这样没错，但是也是要好好珍惜生命啊。”
“嗯，明白了。谢谢你这几天能够像对待普通朋友那样对待我。”
“不谢。”
就这样，两人在朝阳之下花田之边就此告别。
这于对于白术来说，这只是新的一天的开始，而对于珍珠来说，今天似乎是她新的人生的开端。
“那么，你保重。”白术在走远的珍珠身后，这样轻轻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