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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术走到一条小溪边上，卸下了肩上的木箱，把木偶放在一边，然后坐在溪边一块略微湿润的石头上。他从箱子里取出一块土褐色的布，在清澈的溪水里润湿之后拧干，擦了一下脸。溪水很干净，可以看见水底的卵石与稀疏的水草，灰色的鱼顺着水流而下。
他轻轻舒了口气。虽然地图上显示沿着山道一直走下去就能够出了这片森林，但是白术从一大早走到大中午，他还是没能见到路的尽头。
“不会是走错路了吧……”白术这么想着，抬头望着天。
他的头上是由树枝搭建起来的天然凉棚，阳光从枝叶间透了过来，把绿色的叶子照得透亮，如果仔细看的话，连叶子的纹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环顾四周，看见野杜鹃在山坡上热热闹闹地绽放，整座山似乎都被彩霞环抱。刚才赶路有些着急，还没有仔细观察过这些美丽的精灵。
白术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将擦脸的布放回木箱。他整顿好行李，刚抬脚准备出发，不知从何处传来少女的吟咏之声：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白术顺着声音的方向一路觅去，终于寻见一个十五岁的少女高坐与树枝之上。她长长的粉色的头发散落在树枝上，鬓角的地方用一朵杜鹃装饰着。她身上浅粉色的褥裙像是花朵一般绽开，脚上穿着一双淡紫色的布鞋，手捧一卷已经破旧不堪的书，自顾自坐在树上，像一朵开在阳光里的花朵。
她似乎没注意到有人的到来，依旧捧着书念着：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读到这里，她的视线从书本上不自觉地移到了正在抬头望她的白术身上，但就此之后，她平和的表情好像变得有些紧张。
白术愣了一下，惊讶于少女的表情变化，旋即温和友善地笑了，道：“午安。”
不料，少女的眼睛慢慢睁大，脸也变得通红，她抿紧了嘴唇，把嘴巴拉成一个向下弯的弧线。她皱起眉头，眼泪从眼眶里奔涌而出。
“哇！”女孩忽然从树上一跃而下，眼泪随着跳跃飞溅开来。她像被风吹落的花朵一样，从枝头飘下。白术原本想去接住跳落的少女，但是还未动身，少女一瞬间已经落到了他的身上。她双手环抱着白术的脖子，哭得快接不上气。
白术傻了半天，张大了嘴，硬是没反应过来。
“总……总算……有人看……看见我了啊……”女孩艰难地哽咽着说道。她最终放开了白术，露出一张哭花了的脸蛋。
这下子，白术回过神来了。他叹了口气，卸下箱子，把刚才用来擦脸的布交给少女。
女孩接过布，擦干了眼泪。她依旧是红着眼睛，蒙着鼻子，也许因为过于激动，连单薄的身子也在不停发抖。
“究竟是怎么回事？”冷静回来的白术看着眼前还在抽泣的女孩。
“已……已经……有五十年，没人看得见我了。你是这些年来第一个看得见我的人。”女孩用手擦了擦眼角。
白术叹了口气，说：“那么你是妖怪？是幽灵？还是被诅咒的人类？”
“不是不是，”女孩摇摇头，低头道：“我只是一株木槿而已。”
“那也不会谁也看不见你吧？至少还有你的同类不是吗？”
女孩盯着自己内八字的双脚，两手食指互相拧着，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这么说道：
“我的名字叫杞子，嗯……就是枸杞子的那个杞子。原来只是一株普通的木槿花而已，开在那边的山上……”
那个时候，杞子还是一个小小的木槿娃娃，是那片山坡上年纪最小的。众多姐姐们都很照顾她，经常带她下山去游玩。
有一次，她们在路上遇到了一群穿着红衣的人类，他们吹着唢呐敲着锣鼓，好不热闹。有些人抬着盖着红布的大箱子，有些人则合力抬着一个红色的轿子，轿子窗户被红布遮着，一点也看不见轿子里面。而队伍前面，有个骑着白马的年轻男子，自然也是一身红装。
姐姐们一见到这队伍，就躲在路边榕树的树荫下，故意避开了队伍。
“咦？姐姐们，他们这是干什么？”年幼的杞子问。
“这是人类娶亲的队伍，”一个姐姐回答她：“前面骑着马的是新郎官，轿子里面坐的是新娘子。当了新娘子，就是最幸福的人类啦。”
杞子想走近去看，但是被另一个姐姐拉住了。
“别和人类凑得太近。”那个姐姐是这样告诫她。
杞子不明白，歪着头问：“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人类啊，我们是花精，当然不可以！”那姐姐撑着腰，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是嘛？”杞子说着想了一会，又问：“那么花精也可以娶亲吗？”
那姐姐摇头道：“我们花精不娶亲，也不需要娶亲。”
“诶？我们竟然不做这么好玩的事情……太无聊了……”杞子似乎很失望。
第一个姐姐安慰道：“但是我们有其他更好玩的事情啊。我们到了最美丽的年纪之后，就不会衰老，不会死亡。但是人类就不一定啦，他们是很脆弱的生物。而且他们还有很多烦心的事情。自然是当花精好啊。”
杞子撅着嘴，不乐意地嘀咕着：“可是人家还是想做新娘子嘛……”
这时候，轿子里忽然掉出一个小小的东西出来。
“啊！有东西掉出来了！”杞子指着那东西大叫。
但是姐姐们却拉着她离开：
“走吧，咱们还要去别的地方呢。”
“去哪边？”杞子问。
“去山的另一边找杜鹃她们啊。”
“为什么我们从来不去人类的城市里呢？”杞子又问。
“都跟你说了不能靠近人类的啦。”姐姐们硬是带着杞子离开了。尽管杞子很不情愿，她时不时地回头望着不远处地上的那个浅红色的东西。
娶亲队伍离开了，也没人停下来去把那物体捡起来。
这天晚上，姐姐们举办宴会，请来许多客人。但是杞子可没有心思，她还在想着白天的事情，她白天的时候总是担心着会有人捡走那个东西。后来她趁着没人注意她的当儿，借着月色偷偷离开了，一刻不停地跑下了山，跑到了白天的榕树下面。
她一见地上的东西还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了。她喘着气把那东西捡起来，原来是一双粉红色的布鞋，上面刺着精致的木槿花。
杞子好奇地把自己的鞋子脱下，穿上这双鞋子。虽然非常不合脚，但是杞子一定会长大，直到能够穿上这双鞋。
“这么漂亮的东西……为什么那个新娘子不要呢？”杞子不理解人类的想法，但还是把这双鞋偷偷带了回去，藏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在她的心里，她渴望变成人类，能够成为一位新娘子，成为最幸福的人类。
“后来我长大了，鞋子也变得十分合脚。我就天天穿着它，姐姐们不知道我的鞋子从哪儿来的，以为是我自己做的，她们也没在意。直到后来，我渐渐发现姐姐们好像看不见我了，我才发现有点不对劲。但一开始我还以为我变成了人类，特意去了人类的城市，但是惊讶地发现人类也无法看见我。到最后……就是这样一个人孤独地过了五十年……难怪当初姐姐们叫我不要靠近人类……原来我会变得透明啊……”杞子说到最后，瘪了一下嘴，像是又想哭，但还是忍住了。
“原来是这样……”白术听完杞子长长的故事后，叹气道：“作为花精的你，身上人类的气息太重了，所以属性界限变得很模糊了呢。到最后你脚上的鞋子也染上了你的颜色吧。”
“是啊是啊！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我想大概脱离了人类的气息就会好一些，但是这鞋子怎么也无法脱下来，像是卡在脚上一样。”杞子语速很快地说道。
“是时间太久了么？”白术自言自语。
杞子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白术捡起地上的木箱说：“我要到山下的城市里去，要不跟我一起来？”
杞子听了，立马变得很激动。她双手抱拳，看着白术的模样像是面对着恩人：“真是感谢你了！终于有人能看得见我还能和我说话了！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