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暗杀者协会，花坛。
为了暗中寻找谁是内奸，白露想尽办法调查，或者说接近心目中的备选人物。抛开娜娜和轩辕钧不提，她第一个想摸清楚的就是花叔。
他无时无刻不在花坛中的传说，似乎是真的。白露看到，个头类似花叔的男人，正躺在花园小径的石板路上，双眼直勾勾地朝着没有月色的天空。
“睁眼睡觉？不太可能吧。”
白露心中觉得有鬼，却不能过于靠近对方进行观察。她的五感敏锐异常，正因如此，才会觉得花叔是个深不可测的怪人。
他没有呼吸声，也无任何身体肌肉震颤的声音。说是睡觉，不如说是假死状态。但他又好像随时随地可以苏醒过来……我是不是已经被发现了？
白露罕见地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她自认隐蔽得天衣无缝，却总觉得不远处那个躺着的人在观察自己。难不成他也拥有同样的发达感官？
人一旦产生怀疑的情绪，就很难压制下来，反而任由它增长、蔓延。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白露无法承受内心给予的压力，想要停止这次侦测行动。
“既来之则安之，我们都别藏着掖着了吧。”
却被一个凭空而出的声音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白露没有看到花叔开口，但她察觉到，花叔的腹部似乎微微晃动几下。腹语能说到这种程度，也不是什么简单技巧了。
——没想到人类当中还有怪物。我过去真是小看了这个种族啊。
心中的另一个声音有些感慨，火神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自己的疏忽。白露也没有工夫和心思回答他，优先将意识集中在与花叔的周旋上。
“没想到你发现了。”她从暗影中跳出来，笑道：“那就没办法了，正面交流吧。”说来也怪，白露原本藏身的暗影，在她离开了那个位置之后，反而变得有些明亮。
花叔双腿绷直，身体没有借助任何外力，自然抬起；双脚从与地面垂直到踩在地面，整个人用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直”了起来。
“身披暗影，动若时流。”松了松筋骨以后，男人露出微笑：“最强的暗杀少女果然不负其名，若不是你心中略有波动，恐怕我不可能发现得了你。”
“哼，那也是你暗中给予的压力吧。”白露不屑地哼道：“你这种人，一天到晚跟花打交道，也许早就在附近布置了天罗地网呢？”
她大袖一震，原本不存在的花粉突然现出原形。红的、蓝的，各式各样的颜色和味道，都随着形态一同显现。
虽然识破了花叔的诡计，但白露还是皱起眉头。在她发现这些伎俩之前，自己已经中了招。这之前她还很奇怪，为什么连神明都可以战胜的自己，却对这点小事产生了自我怀疑。
——喂，你什么时候战胜我了，少歪曲事实。
火神不满的情绪妄图钻到白露心中，转瞬间又被她踢出脑外。
“那么，你预先知道我要找你，是不是说明你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不然也不会布置这种看不见摸不到的八卦阵。”
“哎，丫头，你可别误会了。”
花叔沉稳地摇头：“我的心灵与万花相通，就算没有主动作为，花儿也会自然而然地保护我。我从做花匠已有三十年，这点特权总该有的吧。”
白露怀疑地盯着花叔。花叔也淡然地望着白露。
两人不约而同地撤去目光。不过白露是质疑方，退缩时总有些气急败坏，而花叔则是悠然自得。
“我会继续观察你的，别以为逃得过初一就逃得了十五。”
“我不会逃的，和尚守着寺庙，就在这里做一个安静的弄花儿。”花叔立起手掌，做出禁止的姿势，严肃道：“不过我劝你省下时间，多观察其他人的动向。要说卧底，某些人可比我更有嫌疑。”
白露稍微一愣，“你知道我在做什么？”
“当然。”
月光从乌云中钻出来，努力洒下从太阳那里接受的光辉。这些冷色光芒照在花叔的园丁服上，反而显现出一丝朦胧的神秘色彩。
“你，他，任何协会之人，在我的眼底都是没有秘密的。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信息。”
花叔的话语中展现出的，不仅仅是十足的自信和把握，还有一丝警告意味。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园丁而已。”
回到自己的居所，白露先是躺在床上，独自郁闷一会儿；随后，她脱掉外套，裸露身子，同时开始扒下床单被褥，还有枕套等一切可以换洗的东西。
火神从长袍中现形，仍然是一个眼睛的形状。它打量着眼前白皙的肉体，忽然建议道：“你恐怕洗不掉那些花粉——它们本就不存在。”
白露的动作逐渐缓慢下来。饶是她我行我素，也不会完全忽略与其同等实力之人口中的意见。
“你把话说清楚。花粉是假象？”
“不是。”
“那不就得了！”
火神看着白露急切的神情，叹道：“你这还是受到了影响啊。那些颗粒状的东西根本不在可视的物质上，而是附着于你的体内，只是你无法感觉到它们罢了。”
独眼的瞳孔中显现出轻微的火苗。
“在你和那个人说话的时候，我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从那个人类身上并未感受到，但那个花坛，那些花粉，好像……有吾等之威能。”
白露把手中的被套挥过来，火神连忙闪开。
“就算你想说有神的力量，也别把那套之乎者也再说出来了。”她不耐烦道：“我也感受到了，在和你战斗过后，我就隐隐察觉到协会内部有类似的气息。”
然后，嘟囔着什么，随意地坐在床垫上，扭头看向窗外。
黑暗笼罩着整个城市。这里在大地裂变过后，夜生活本就不流行，更别说下半夜三点过后了。除了主干道上不断闪烁的小黄灯，以及两侧明亮的路灯以外，根本没有其它光源。
白露自己的房间，除了火神极其微弱的小火苗以外，也是漆黑一片，因为她视力十分优秀，黑暗中亦能看到其它事物，所以干脆不想开灯。
“我自己的话，”她沉默一会儿，再度开口，已经没有了大小姐的气势：“可能无法应对这么多事情。虽然我自诩世界第一，但毕竟只是个人类，逃不开思维的局限性。你……”
你愿意帮我吗。这话白露怎么都不想开口。对方虽然算是欠了她人情，但好歹也是遥不可及的神明，帮助她没有任何理由和利益。
火神的眼睛逐渐阖上。白露知道，它应该是不会答应了。
“你也得，帮鄙人一个忙。”
柳暗花明之间，白露重新振作起来。火神可以帮她，只不过要交易，这对白露来说实在太熟悉了。
“说吧，你要什么——哦，是不是，你想从我这里离开？”
白露很快就猜测：火神不想继续寄宿在她这里。说来也是，作为宇宙中的无限能量，火神随时都可以离开，为什么还要替白露当衣服。
“并非如此。”
火神却直接否定了她的主观臆断：“我早就说过，我们神明无处不在。你身边的我，可以是一，也可以是无穷。所以不管当一条大狗，还是当一件衣服，火神还是火神。”
然后，它认真地提出自己的观点：“我希望你能回忆起更多关于过去，你刺杀火林党头目的事情。这之中有许多复杂的内隐，说来惭愧，当时我也是受害者之一，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过什么。既然你也是当事人之一，那正好，只要你回忆起来，我就能得到更多前因后果，梳理清楚这其中来龙去脉了。”
白露一口答应。这件事情也是她心头之刺。自己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导致了失去记忆？
若换作与火神大战、进入次元裂隙之前的她，是绝对不会考虑这种破事儿的。那时候的白露天真烂漫，对一切都感到乐观向上，就连调查火林党也是兴趣使然；可自从知道，自己就是曾经的最强暗杀者之时，一切都变了味道。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对火林党、内奸这种事情格外上心，甚至极其认真地对待。
“你可要考虑好，这种事情对我毫无损失，但你要把力量借予我哦。在谈判上吃亏，可不像是神的作风。”
“对你毫无损失、吃亏？”
火神似乎不太明白白露的意思。而后，它猛然间醒悟，语气却变得十分低沉。
“你真的觉得，这件事情对你毫无影响？若是如此，为什么你会失去那段时间的所有记忆呢。”它睁大眼睛，认真道：“正因为你的认知要保护你不受伤害，才将所有的记忆封存起来。人类这个种族，恐怕也只有这极少数的优点了吧。”
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你在说什么啊。”白露反驳道：“记忆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伤到姑奶奶？”
火神并不觉得她在逞强。但它仿佛放弃似的，将眼睛弯起来，好似在偷笑。
“伤不到、伤不到最好。不过我要提醒你，我找到你的弱点了。下次与你交手，我必不可能败。”
黑暗中，火神微弱的光，忽然变得十分明亮。整个屋子都被光明充斥。
白露看着它不断发光发热的样子，用鼻孔哼出声音。
“有本事，你就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