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席珍馐，索然无味，沉鱼落雁，皮囊草芥，金银满地，粪石鳞立，何以解忧，三觚不尽。——有翼人的民谣
已经入夜了，外边林狐镇也已经沉睡，当天的爆炸，让这个连牛丢了都算是大事的小镇惊呆了，人们甚至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表达愤怒或是恐惧。伤者送入医院，死者已经放入了棺材等待入土，无家可归者借宿在亲戚家。
没有相应的应对流程反而让一切很快被解决了，这一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即使还飘着几缕青烟，但镇民们还是喝完了热牛奶后准时十点上床。
似乎十点之后，林狐镇就变成了无人之地，仿佛一切都可能发生，一切都可以发生似的。
胡安的宅子内就只有可能的炉火摇曳着，火光不光带来了些许光亮，也将在场的人隐藏在了光亮之外的影子里，看不到众人的表情，只有餐桌旁的二人才是主角——
碰、碰、碰
只有这种单调的声音。
大汗淋漓的萨莎和胡安是此刻的主角。
这个时候梅莉众人能够感觉到萨莎拳头的坚硬，每一拳都像是石锤打在沙袋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这个时候梅莉众人能够感觉到胡安的坚毅。
双眼已经肿到看不见，又被拳头打破，然后再次肿起来，牙齿已经不知道被打落了多少。
整个客厅里依旧只有碰碰碰的声音。
梅莉斜倚在壁炉旁的暖箱上，今年的初雪还没有下，天气尚暖，但是梅莉已经让自己的整个身子尽量贴在暖箱上，短暂的温暖似乎能让满月果的效果减轻一些，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对近在咫尺血肉模糊的胡安无动于衷。
玛利亚则是死命堵着自己的耳朵，紧闭着双眼，但是每一声仍然让她不由自主地缩一下脑袋。
埃德温，坐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同胞，看着一名贵族子弟，被一名半精灵殴打，施刑。
这就是他身为贵族此时能做的一切了，不自己动手。
萨莎拿起桌上的半瓶葡萄酒，狠命地灌了一大口，浓烈的劣质酸味一下子抢得她喷了出来，她喘了半天气才直起腰来，故作老陈，对着胡安说：
“你看，我已经喝了美酒，力气又上来了，后面每一拳的力度都和一开始的一拳一样，但是你的牙已经断了，眼睛肿得睁不开，所以你看，我还能继续重复我的问话，挥动我的拳头，而你只会越来越疼。”
砰！
又是一拳！
“说！”
砰！
“满月果的粉末”
砰！
“在哪？”
又是三拳，正当萨莎想要用剩下的半瓶葡萄酒泼醒胡安时，从他的嘴里又飘出来熟悉的话语：
“也许我吃了，也许我藏起来了，也许我丢了。”
虽然声音已经越来越微弱，但是吐字清晰。
胡安很明白，只要自己不松口，他还能够活命，只要撑到天亮，沃尔夫家族的其他人必然能够发现情况，到时候他的谈判筹码就更多了。
比起性命，丢几颗牙和眼睛算得了什么？
只要能够活着，即便是让我向一个平民下跪我都愿意！
看来似乎漫漫长夜，只能在这简单的击打声中过去了。
梅莉有些受不了这种骨头和肉相碰的声音了，她蜷缩起来，将头埋到了毛毯里。
此刻，梅莉的内心因为慌乱、疲乏、饥渴等等感情，变得一片混乱，就像个大汤锅，无数混乱的念头像沸腾破裂的水泡一样，密密麻麻的出现在脑海里。
满月果粉末在哪里，被埋了？吃了？烧了？撒了？丢了？
我会怎么样，疯掉然后死去？全身痛痒然后死去？喝掉整个地窖的葡萄酒自杀？
梅莉眼前甚至出现了幻想——
她的身体在慢慢溶化，就像炎炎夏日中的冰块，一点点的，眼睛、耳朵、头皮，都慢慢连着粘液流了下来，而她发不出声音，一动不动，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最后与地面融为一体。
曾经胡克.卡穆兰轻描淡写地描述满月果的副作用，几乎算是完全隐瞒所有严重的效果。
幻觉便是其中之一，也是让中毒者发疯的主要原因。
历史上最伟大的游吟诗人艾文普（代表作，《情歌》系列），便是长期服用木番茄粉，许多作品都是在其产生的幻觉中得到了灵感。
艾文普享年33岁，留下二十一首《情歌》，人们说，落羽之碑不会有他的名字，而是会刻上他的第二十二首《情歌》。
无数的场景、幻象，像幻灯片一样在梅莉的大脑中闪过。
里面有无数与查克相处的画面。
是呀，迷幻剂总是会带给你美好的记忆。
突然，梅莉的思维定格了。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梅莉脑袋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回荡着。
豪克斯：“你们人类的想象力和虫豸无二区别呢，这几个小时，我只看到了两个气喘吁吁的生物，却没有感受到恐惧和愤怒的香味呢。”
“粪便的臭味在蝇虫来说，不也是芬芳四溢么？”
“起码苍蝇因此而饱腹，而这两个人都在不好受呢。”
“......”
这个时候，如何让胡安开口？
威胁和诱惑，用痛苦来威胁，用愉悦来诱惑，对于万物，不外如此。面对狗，我们能够给它一个鸡腿，也可以给它一鞭子，同样，对于人，我们可以给他一个不着寸缕的美女，亦或是热得发红的铁处女。
让胡安更加痛苦，痛苦到他不会去权衡是继续忍受还是去死。
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在梅莉看来，只配得到痛苦。
“不要和我辩论了，梅莉，你的时间不多了，所以安静地听我说完。”
“数千年来，无数的人类或者其它生物在面对我的时候，我都能看到他们的灵魂，感受到他们的恐惧，即使是那些真正勇敢的人，作为龙来说，也有让其奔溃的手段，要知道，他们通过我的眼睛，看到的是他们的怯懦，他们的弱点，他们的恐惧。”
“透过眼睛么？”
“此刻，你可以把身体交给我，我很早就有些迫不及待了，你知道么，看着一个小孩子拿着宝剑当烧火棍是什么样的心情？”
梅莉猛地坐了起来，右眼的红瞳在摇曳的炉火下，更加显出血色的昏暗。她缓慢地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脸蛋，仿佛在碰触一张纸莎草书般轻柔。
“真是尤物啊，吹弹可破，跟她一样让人怜爱。”
众人不明白为什么梅莉会蹦出这么一句话。
梅莉低下头跺了跺脚，扭了扭腰，试着向前走了几步，有些踉跄，但是随后便很顺利的绕着胡安转了两圈，然后蹲在了他的面前。
胡安在上，梅莉在下，仿佛后者向前者屈服了一样，但当看到胡安一身伤痕被捆在椅子上，却又觉得颇具滑稽戏的笑点。
胡安不理解梅莉想要干什么，他索性闭了眼睛，趁此机会休息一下。
这时，下巴上一阵瘙痒，胡安能够感受到，古玉般圆润、清凉的青葱点在了他的下巴上，轻轻把他的头抬起来了，自己虽然想要硬低下脑袋，但是不知为何，却无法反抗，既担心自己唯一用力就会折断这鬼斧神工的人间尤物，又觉得下巴上顶着的是一把尖利的匕首。
二人的眼神相聚了。
在梅莉的红瞳中，胡安看到了自己，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右眼；
自己的右眼中，能够看到梅莉，梅莉的红瞳里，看到了胡安，看到了胡安的右眼；
胡安的右眼中，看到了梅莉.....
不知道过了多久，胡安才发现，自己站在大厅的中央，此时空无一人，唯一在动的，就有炉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格外的响亮。
胡安环顾四周，这里毫无疑问就是自己的家，但是为何感到如此的陌生？
胡安继续回望四周，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多少圈的是时候，看到了在窗户旁，看着月亮的梅莉，梅莉的后背从颈部开始，一条蜿蜒的阴影随着她的脊柱一直到她的股间消失，像一条蛇。
而梅莉面前，是今晚的月亮。
好大，仿佛就在胡安窗外，好大，仿佛能看清上面的沟壑，好大，这月光让整个大厅亮了起来。
越来越近。
突然，这月亮中间裂开了一条缝隙，像野兽看到猎物放大了瞳孔一样！
原本乳黄色的月亮表面，出现了一条血色的缝隙，越睁越大！
最终变成了一个硕大的红瞳，在整个“月亮”的表面来回游弋，仿佛在寻找什么！
它定住了，它盯住了胡安，它找到了胡安！
轰！！！！
整个一面墙炸开了，豪克斯巨大的龙头冲了进来，原来那月亮不过是豪克斯的眼睛罢了！
就在胡安眼前，胡安此生第一次看到一条龙。
第一次看到龙牙，它的鳞片，它的眼睛，胡安仿佛要瞎掉了；
第一次感受到龙的炙热的呼气，胡安仿佛整个人都要化掉了；
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害怕是因为惧怕疼痛和死亡，亦不是恐惧权利和地位的沦丧，只是因为对方的强大，仅仅是因为强大而产生的本能的害怕。
这种害怕超过恐惧，它是最原始的本能。
豪克斯张开了嘴，声音从它喉咙深处出来，是梅莉的声音：
“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牙，看着我的舌头，看着我的愤怒，看着我的强大！
“你，你，你是龙吗，你是魔鬼吗？”
就在胡安不由自主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尿液也无法控制的流了出来，像瀑布一样，迅速浸湿了裤子，流淌到地面，甚至透过裤子形成了一个小瀑布。
如果此刻有谁在一旁观看——
是决笑不出来的，因为他们也会在尿裤子。
“在我眼里，面前的一切不过是虫豸，甚至面对你们的神我也敢露出獠牙嘶吼，你怎么敢直视我，在我面前，即使是你的呼吸，你的存在都是对我的侮辱。”
“尿裤子了吗？拉裤子了吗？”
此刻已经不是梅莉的声音，而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巨响。
声音之大，胡安死命堵住耳朵，但是这些让人胆寒的话语仍然从今脑子里。
“满月果粉末在哪里？！”
听到问话，胡安尝试着反抗，他抬起头——
那只巨大的眼睛，那个巨大的红瞳，让他的一切话语都丧失了，张着嘴却说不出来话，仿佛嘴已经不是他的了。
两边最不愿意呢听到的话语，这才从胡安的嘴中吐了出来：
“被我撒掉了，一点都不剩。”
在场的人惊得都站了起来，大家并没有过于吃惊于这句话，只不过将之前的推测落实了罢了，大家内心隐约都感觉到了这些满月果粉的结局。
而真正让大家吃惊的，是不知道梅莉使用了什么魔法，只是看了胡安一眼，他就蹦出了这句话，而神态仿佛这一眼，有千年时间的样子。
说完这句话以后，胡安睁大眼睛，四肢僵硬，梅莉轻轻一推，他连同椅子都侧翻过来。胡安没有发出声响，就像有一口气的死尸一样。
此刻的梅莉已经恢复了常态，她轻缕了额头的发丝，径直向大门走去，推开大门，此刻太阳初见晨光，清新的空气和鸟鸣，让梅莉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晨光洒进了胡安的宅子。
萨莎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还兀自倒在那里的胡安，向梅莉问道：
“就这么放过他吗？”
“放过他的身体吧，毕竟，我不需要去仇恨一个没有宝剑的刀鞘吧。”
萨莎看着胡安的眼睛——
里面空无一物。
他已经失去了灵魂。
埃德温感受到了清晨露水的寒冷，他将羊绒披肩替梅莉披上，颇为担忧的看着她。
“梅莉，我立刻去找胡克.卡穆兰长老，或许现在他们那里能找到新的满月果粉.....”
“如果真有新的，拿到我手上的时候，我怕自己也和胡安一样了。”
“不过没关系，我还没绝望呢。”
梅莉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胡安想找到的武器，只能成为他的遗憾了，但是我们需要的东西，神或许会赐个我们嗯。”
“艾文月井，你知道是干什么的么？”
“从来没听说过呢，这次在这封斥书上，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词。”
“我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讲习之书》里，在那个里本里。”
“《莫菲第三书》——从哪里来的，从哪里诞生的，从哪里堕落的，从哪里飞升的，万事万物的灵魂啊，你们将在艾文月井涤荡邪恶，清除丑陋，吹散恶臭，一切让人哀嚎的东西，在艾文月井里都会显出影子。”
梅莉背诵完以后，深深吐了口气。
“所以让我们看看，林狐要塞现在还剩下什么。”
玛多历2148年10月21日，豪森骑士同盟的大统领——休斯．菲尔加，收到了消息，他喃喃自语着：
“真麻烦，真麻烦，胡安没事去惹血巫女干什么。”
“真麻烦，真麻烦，现在南昂达的事情换谁来干呢？”
这个时候，一个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了：
“豪森骑士同盟三级骑士，马汉．罗，前来报道！”
休斯微笑着点头回礼：
“拉斯拉克的英雄，现在有一个任务只有你才能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