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设计师的坚持，时钟塔中央的螺旋阶梯上并没有安装电灯，只在最高处的天花板下方悬挂了一盏吊灯，微弱的光芒穿透层层阶梯，亮斑与阴影交错落下，从上至下形成无数愈发黯淡的纹路。这个设计师自认为很有情调的做法，自然又增加了他每天被问候的次数。
陆璃奔跑在这条阶梯上，好几次因为看不清脚下的路差点被绊倒，但她却完全没有了抱怨设计师的余裕，只有一个念头在她的心中不断回响。
——为什么没发现呢？
明明那个人已经出现在视野中好几次了，明明都已经站到了面对面的位置上了，近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近得连身上洗发水的清香都能闻到，她却只将那个当成了不值得在意的背景，目光甚至没有多停留哪怕一秒。直到刚才听望月说了关于魔女的传闻，那些弥漫着一层薄雾般的记忆才终于一点点清晰起来。
——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发现呢！
自己的认知被欺骗了，这个事实所带来的恐惧甚至超过那名黑衣少女施加给她的。如果只是单纯的力量，尽管强大，尽管高不可攀，至少还是在她所能想象的范围内的事物，而现在她所面临的，却是连正体都捕捉不到的某样东西。
——不存在之物……“虚无”之少女……！
畏惧的同时，一丝兴奋涌上心头，她有种切实的预感，这次自己终于能碰触到事件的核心了。
很快她便来到了神秘研究会的门前，她将手搭在门把手上试着稍微转动了一下，离开时确实上了锁的把手轻易便被转过了一个弧度。疯狂跃动的心脏敲击着胸口，在嗅到了真相味道的现在，这种苦闷的感受反而让她觉得惬意。她下定决心，将把手一口气转到底，推开门走进了自己熟悉无比的领地中。
工作台、机械生物、书柜、桌椅，一切都和她平日所见别无二致，在她亲手制作的小小世界之中，仅仅多出了一个存在，一名身穿白色连衣长裙，在窗边静静阅读着老旧书本的魔女。
“……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璃反手关上门，尽力抑制着心中的激动与冲动，用略显颤抖的声音向沐白发问。沐白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看向陆璃，那是与陆璃完全相反的，早已知晓一切的平静眼神。
“被捕捉到了……在开会的场合下，向着不特定多数的人提供情报，本来应该是不会被锁定的，果然你比其它的人都要敏锐得多呢。”
“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璃向前走了几步，靠近到只要一伸出手就能抓住对方的距离，生怕她再从自己眼前逃走。沐白看穿了她的意图，忍不住轻笑起来。
“放心吧，我又不是妖精，既不会飞走也不会消失。”
“在我眼里你已经十足像个妖精了……传说中妖精也是一般人看不到，只会出现在自己选择的人面前。”
“不过，你这不是以自己的力量捕捉到我了吗？至少我最初所选择的并不是你。”
“……不是我？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特意来到我的房间里？”
“只是单纯的巧合罢了。选择你来帮助我的话，风险实在是太大了，毕竟你那么出众、那么耀眼，这一点无论对我还是对利未安森来说都是一样的。”
利未安森——这个只在传说和典籍中见过的名字忽然出现在了与他人实际的对话当中，陆璃一开始并没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但当她完全从字面上去解读时，一个简单而可怕的结论立刻便出现了。
“那个将学园封锁的黑衣少女……就是传说中的恶魔利未安森？”
“看起来关于这一点你不怎么惊讶呢。”
“啊……毕竟我已经实际跟她打过照面了，甚至还交谈了两句，那种恐怖的压迫感，就算你说是撒旦本尊我可能都会相信了……等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如果说那名少女是利未安森，知道真相的你又是什么？难道你是天使吗？”
“这点并不重要，探求我的身份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增加你在面对利未安森时所面临的风险。我知道你心里面在有很多疑惑，不过在这其中，大概只有一个是我可以给你准确答案的。”
“……是什么？”
“利未安森是为了从我手上夺走某样东西，才将你们和我一起关在这所学园里的。”
因对方那故弄玄虚的回答方式而慢慢堆积起来的怒气，此刻全部爆发了出来，陆璃前冲了一步，抓住沐白的衣领将她按在墙上。
“把我们卷进了这么要命的事件，亏你还能大摇大摆地讲出来！你难道就没有点羞耻的念头吗？”
“我想应该有一些吧，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你……你这算什么啊，这种轻浮的说法！”
“如果不在学园而在市区的话，就会把整个城市卷进去了。说到底，这次事件涉及的规模，从一开始就是全世界了。”
“全世界……你以为胡乱把范围扩大一下就能拿来唬人了是吗？这又不是拍电影！”
“魔王都已经出现了，你还觉得这次事件的规模够不上世界级？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利未安森本身没有摧毁世界的想法，在天界研究出怎么打破大结界把炽天使送下来之前，人类大概已经灭亡了哦。”
“……”
胡言乱语——陆璃很想继续这么断言，但想到之前利未安森带给自己的压力以及学园上空那个巨大的光球，她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服从理性的想法，松开了抓住沐白的手，语气也变得和缓了。
“在这一点上我姑且就认同你吧……可是，要让别人协助你却什么也不说，这样的做法无论如何也太过分了。我们可以帮你战斗，但请不要把人当做提线木偶来用。”
“我并没有这种想法呢，不透露太多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也许这样确实会让你有点寒心吧……”
沐白用手指按着脸颊，为难地思考着。
“这样好了……如果有什么是利未安森现在已经知道的，而且不会导致我的身份被锁定的信息，我都可以告诉你。”
“你在敷衍我吗，我怎么可能知道利未安森都知道些什么……不，等一下，我想起来了……”
在两人先前的对话中，确实存在一个必定符合两项条件，而且十分重要的东西。
“利未安森想从你手上夺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原初之书，简单来说的话，就是记载了一切事物和现象的生成与拆解方法的古籍。”
沐白似乎已经想到了陆璃会问到这一点，十分平静地给出了答案，没有一丝迟疑。
“……喂，你开玩笑的吧？真有这种功能的话都能创造世界了，难不成你是上帝？”
“我当然不是，不过当初上帝创世的时候，用的就是那本书没错。”
“难以置信……”
“实际上，就算把这本书拿到手了，每个人所能理解的内容也是极其有限的，所以落到一般人手中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不过，你身上怎么看也不像带了一本书的样子……”
陆璃又一次仔细打量了一遍沐白的身体，轻飘飘的连衣裙将整个身体的曲线大致勾勒了出来，无论从什么角度都找不出可以藏进一本书的地方。
“那本书是在世界的夹缝中无规律地漂浮的，只有通过我身上的信标才可以将它暂时拉回人界。”
沐白伸出手背让陆璃看，白皙的肌肤上，浅棕色线条描绘出了一个简单的太阳图案。
“不过虽然只有我能召唤，使用者却是没有限制的，所以敌人太强或速度太快的话就不能随便召唤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限制条件，比如说在土下不行，在水上不行，身上倚着木头不行，空气中以太含量太少不行……”
“慢着慢着，我也没想知道的这么详细啊。”
沐白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反倒又让陆璃有些头疼，刚才见面时那种神秘可畏的印象现在也变淡了。
“总之，我现在对你多少有些相信了，更深入的话题就留到以后发生情况时再谈吧。”
“不继续谈下去了吗？你今天也要留在这里的吧，时间上倒是足够了。”
“但是体力已经不够了……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明天还要早起布置庆典的事，还是抓紧时间睡一会儿比较好。”
“这样啊……”
不知为何，陆璃总觉得沐白的反应中似乎有几分失落。
——莫非她其实挺期待和我说话的？应该不可能吧……
陆璃把挂在房间中的几件外套铺在了桌子上，打算直接枕在上面睡一觉，这时她忽然想起了之前自己有些在意的一件事。
“你知道利未安森带来的那个秘书吗？我看她好像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陆璃没有注意到，沐白的脸上闪过了一抹哀伤的神情。
“我想应该是你的错觉吧？常言说世界上总有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嘛。”
“还是觉得，不太对……”
勉强支撑着的声音越来越小，陆璃倒在了桌子上，很快沐白便听见她的呼吸声变成了睡眠时特有的平缓格律。
“抱歉，才刚被你说完相信就欺骗了你……不过这件事，是必须由我去了结的因缘呢。”
